翌日,城东竹园,刘元海跟随温世衡的家丁来到大堂。
右二座位上的年轻人长得温润如玉,气质洒脱,刘元海一眼就认出了张华。
“张华。”刘元海举着双手招摇,生怕张华看不见。
张华应声转头,微微一愣,随即认出了咧嘴大笑的刘元海,“好久不见,元海。”
“好久不见,兄弟。”刘元海笑道,随即给了张华一个大大的拥抱。
两个大男人的拥抱引来众人侧目,在封建礼制下,这无异于是龙阳癖的表现。
张华有些诧异的看着刘元海,刘元海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在大康,赶紧解释道,“这是我刚从西域那边学的新礼仪,他们那边见面都这样拥抱。”
“这礼仪倒是挺新奇的。”张华说道。
看着面露尴尬之色的张华,刘元海想调侃一下张华,说道,“西域那边还有男女互亲脸颊的礼仪呢。”
张华瞬间感叹道,“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西域诸胡未服王化,果然野蛮。”
刘元海问,“兄弟,这两年游历,你过的怎么样?”
“这次游历还不错,有很多收获。”张华说道,“对了,元海,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刘元海指了指温世衡,“他请我来的。”
张华心知不妙,劝道,“元海,你快离开这里吧,待会来不及了。”
刘元海不解,想问元海为什么,不让他参加诗会,难道张华也觉得自己不配和他们一起?
此时有人议论道,“快看,那个就是陆夫子吧?”
众人纷纷朝门外看去,三个人朝大堂走来,左右俩人略微落后。
居中者头戴文官帽,正是襄阳城中正朱然。
左边之人身着素衣、手执拂尘、颇具仙人道骨,此人正是陆游,在襄阳城外向南十里处的归然山隐居,在大康士人之间颇有名气。
右边之人高冠博带,正是真正把刘元海赶出书院的夫子高鄂。
温世衡凑到一肚子问号的刘元海身边,指了指外面,说道,“刘兄,你的位置在哪里。”
刘元海顺着温世衡手指的方向,只有门口阶梯那里有一张空桌,其他位置都坐满了,而且远离众人位置,坐在那里就像是看门的人。
温世衡明显是把刘元海当猴耍,张华脸色不悦,劝说刘元海赶紧离开这里,刘元海却坚持参加,他以为温世衡只是想方设法让自己出丑、被嘲笑罢了。
刘元海走向自己的位置,两边座位上不时传来嘲讽的言语和嗤笑声,“老兵的儿子也敢来参加评鉴。”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给人家见见世面也行嘛。”
“你看他,坐在那里好像一条狗啊。”
“哈哈哈。。。。。。”
刘元海看着温世衡,曾经同一个书院的那些同学,还有些不认识的士家子弟,他们正在疯狂的嘲笑自己,有的仰头大笑,有的掩嘴嗤笑。
刘元海神色自若,朝张华举了举手中酒杯,示意干杯,张华也回敬,俩人相视一笑,充耳不闻众人的嘲笑。
陆游等越来越近,堂内的哄笑声戛然而止,都在屏气凝神迎接他们三人。
高鄂经过刘元海的时候眉头紧蹙,似乎对刘元海的到来很不满。
刘元海懒得搭理他,而是看着陆游,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三人径直朝大堂走来,两侧的士家子弟们纷纷站立,朝老者执书生礼,刘元海也不好鹤立鸡群,也跟着众人执礼,喊道,“朱大人好、陆夫子好、李夫子好。”
陆游微笑着朝左右致意,毫无大名士高高在上的架子,朱然亦是点头致意,高鄂则是一脸高傲,很享受这种感觉。
一番谦让,朱然坐在居中的主位坐定,陆游和高鄂分左右第一个位置而坐。众人也纷纷落座。
高鄂起身介绍陆游,众人都眼神熠熠的看着这位大康“八贤”之一,希望受到陆游的青睐,得到被点评的机会,那自身的名气也会水涨船高,仕途将会一片光明。
中正朱然示意高鄂,高鄂宣布,“大康安平四年,襄阳城授品开始。”
所谓授品,是大康王朝选拔人才的一种制度,主要有家世、道德、才能三个指标,每个指标占三品,一共九品。
在郡城授品第一名的,就能参加州大中正的授品,能够担任的官职自然更高,甚至有机会获得朝廷征召,入市仕中枢。
而没有获得授品的人,则会被贬为贱民,任人宰割。
第一轮授品,考察门第。主考官是中正朱然,每个学子依次把家世表递交给他查看。
温氏家族是襄阳本地大族,世代在襄阳为官,虽然最大的官止步于郡丞,但在门第一栏,温世衡获得了第二等的评价。
张氏家族也是襄阳城大族,以耕读传家,在官守方面不显,张华也获得了第三等的评价。
其他学子也都获得相应的评价。
“那位小友,你的家世表呢?”朱然朝刘元海说道。
“我没带。”刘元海无奈的说道。
此时此刻,他明白自己又被温世衡摆了一道,不过他并不在意。
这话引起了中正朱然的不满,认为刘元海不尊重此次授品,不满的问道,“你是谁家子弟?”
夫子高鄂抢先回答,“这是樊城守将的儿子刘元海。”
朱然心中了然,原来只是一个不入流兵家子,来参加士家子弟的授品,这不是自己还自己吗?随即宣布,“刘元海,门第无品。”
堂内学子大多在憋笑,有些忍不住的,“噗”的笑了出来,引发一阵哄笑。
只有张华在心里替刘元海难过,士族阶级,确实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第二轮授品,考察人品,主考官是书院山长高鄂。学子们把经过里正、县令推荐的书信依次递交给高鄂评鉴。
在道德方面,温世衡以志存高远被评为第二等,张华以超逸脱俗被评委第二等,其他人亦在名次。
“刘元海,你的推荐表呢?”高鄂斜眼问道。
“没带。”
“烂泥扶不上墙。”高鄂宣布完毕,“刘元海,酒色之徒,无品。”又引起一阵阵嘲笑。
刘元海不置可否,他确实喜欢逛青楼,看来在封建王朝,没点才华逛青楼,也是饱受诟病。
第三轮授品,考察才能。主考官是襄阳名士陆游。
陆游说道,“各位小友,大道无为,就以无题为主题,即兴赋诗词一首。”
这题可难道了众人,无题虽然有题,却等同于无题,任何诗词都可以装入其中,想要出彩,其实很难。
张华率先作了一首无题,“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日长篱落无人过,惟有蜻蜓蛱蝶飞。”
这首田园小诗深得陆游的欣赏,给出了第一等的评价。
温世衡第二个念出诗作,“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下年再有新生者,十丈龙孙绕凤池。”
“好诗!”高鄂道。
这首诗就地取材,不仅拍了三个考官的马屁,还表现了自己的野心。
陆游只给了温世衡第二等。
刘元海内心腹诽,温世衡这小子还有点才华,可惜人品不正。在他心里,温世衡就像前两轮的点评一样,一坨狗屎,啥也不是。
众人都纷纷念出自己的诗作,刘元海却正在兴头,暗自点评这些人写的是什么玩意儿。
“那位小友,你不来一首吗?”陆游看着笑意盈盈的看着刘元海这个兵家子。
张华担心的看着刘元海,要是他
刘元海也不客气,心想,让你们这群士家子弟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诗,于是搬出李商隐的《无题》,大声念道,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陆游惊叹,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能写出这么美的诗,勾起了自己少年时的爱情往事。便问道,“小友,你师承何处?”
“家师李商隐,云游四方去了。”刘元海道。
李商隐何许人也?众人和陆游一样,没有听说过。
陆游问道,“尊师何处人士,怎么未曾耳闻?”
刘元海说到,“有机会介绍我师傅给你认识。”
其他人腹诽道,真是大言不惭,能教出刘元海这种孟浪之徒,这李商隐也不是什么高雅之辈。
“刘元海,第一等。”
众人惊讶,想不到这废材居然误打误撞获得了第一等,也就是说刘元海的授品是三品,这已经赶上了大多数士家子弟。
每个人心中都有不服,但这是名士陆游给出的评价,大家都不敢有异议。
温世衡气炸了,本来是想借授品的机会,把刘元海打入贱籍,然后自己可以随意踩死刘元海,结果事与愿违,居然获得三品,获得成为吏员的资格。
张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朝刘元海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授品结束,张华和温世衡获得并列第一,获得六品,远远超出其他人。就连刘元海的第三品也不是最低的,一二品之人也不少,这让他们十分不爽刘元海,却也无可奈何。
刘元海和张华同乘一辆马车回家。
在马车上,刘元海问道,“张华,你刚才怎么不让我参加诗会?”
张华说道,“你知道你刚才有多危险吗?”
“不就是一个授品会吗?虽然我被嘲笑,但我不在乎。”
“如果刚才你没有获得授品,就会被打成贱籍。”张华心有余悸的说道。
刘元海“啊”了一声,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
张华继续解释,原来大康是个等级森严的朝代,分为士农工商四个阶层。大康所有的文官,以及有名号的将军都出自士族,牢牢把握人事权、兵权和教育权。
其他阶层的人想要成为士族,授品制度是唯一的渠道,但是很容易沦为贱籍,任人宰割。只有那些才华出众的,士族才愿意接纳。
首先在门第上,其他阶层是不可能获得品级,在才能方面的只能享受启蒙教育的其他阶层,基本不能获得品级,所以很多成为士族的其他阶层只能在道德方面做文章。
听完张华的解释,刘元海感叹道,“想成为士族,这难度无异于鲤鱼跃龙门啊。”
张华觉得刘元海的比喻很恰当,深以为是。
刘元海“啪”的拍了下大腿,“我怎么没想到是他!”
“怎么了?”张华看着一惊一乍的刘元海问道。
刘元海一脸神秘的样子“你想不想见陆夫子?”
“你知道他在哪里?”张华问道。
刘元海嘿嘿的笑着,看起来很有把握,“今晚跟我走,带你找他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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