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只想躺平的我

胖子的内心有些震荡。

他瞪着小眼,盯着面前小小的地摊,以及地摊后面席地而睡的,自己的发小。

他的发小,此刻正紧裹着一件灰色羽绒服,双手缩在袖子里耷拉在胸前,翘着二郎腿,平躺在一张起毛了的旧凉席上。零下的冬日,带着寒意的阳光下,耳朵上的蓝牙耳机反着亮光。

他闭着眼,表情不自然,大概是天太冷的缘故。

地摊上摆的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的小物件与衣装服饰。衣服都是些不知从哪搞来的一摊五颜六色的手套和棉鞋,小物件都是十年前特别流行的小玩具,成堆的金属枪型挂件、陀螺及其零件,排列整齐的子弹车悠悠球之类。瞥了几眼,胖子甚至见到了许多熟悉的影子。

有些特别的是,摊上的手套特别多,几乎占了三分之二的空间。

一片阴影盖在了脸上,地上躺着的家伙便知道有人来此驻留了。

“手套棉鞋带回温暖,追念珍玩回忆童年,走过路过都来看看啊——”

用的是不太规范的普通话,不过反而有点正经吆喝的味道。

胖子无语地看着自己的发小闭着眼吆喝。微微寒风中,孤零零的叫喊显得有几分可怜。

“喂,艾柏,看你这样子......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这么惨......”胖子无奈问道。今天也真是巧了。他俩家离得挺近,日常相遇倒是正常,这次却很巧合地偶遇在一条行人寥寥的街上。

熟悉的声音真正唤醒了已经躺下的人。艾柏瞬间站起,摘掉耳机,戴上装在兜里的眼镜,掩饰了一瞬的贪婪,看猎物般瞅向眼前的微胖青年:

“半年未见,再见之时我已沦落至被迫摆摊求生,真是令人不胜唏嘘!”

情感真挚,语气苍凉。而后话音一转:

“既见窘境,不知孙公子可否贷银于我?”

胖子:......

胖子名叫孙竞奢,家里有厂。在某发小的印象里,这家伙似乎从没缺过钱,他这浑圆的体型也是从小继承到大。

“要钱还真就没有。”孙竞奢摊了摊手,语气平淡又真诚:“一上大学,父母就开始对我实施经济制裁,原本钱都花得多,现在更是穷疯了,吃不了好的,都瘦老多了......”

闻言,艾柏先是仔细盯了盯、瞅了瞅,“嗯,吨位减轻了不少,穿着袄还看不出来。”

随后他骤得脸色一暗,原先的神情顿时转为失落。他仰天叹道: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唉!”

“嗯?你咋也没钱啦?买游戏买多了?还是找对象消费太高了?我记得你之前总想找对象来着......”孙竞奢有些好奇。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艾柏突然抖了几下,后怕的神色一闪而过。他坐回凉席上,扭头看向别处,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口吻道:“胖子,还别说,你有一句说得倒是很准。”

“嗯?哪一句?”

“我最近好像还真遇到事了......”

......

年轻男子总要娶妻生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以中夏古旧但延续至今的眼光来看。

但,对于新时代的大学新生艾柏而言,这几乎不能再愚蠢了。

他倒是没有什么丰富的情感经历,什么“风流倜傥”、“阅女无数”之类的词汇与他近二十年的学习生涯基本搭不上边儿,初二时昙花一现的好感与暗恋也不能代表什么。甚至在高三末期,他还曾信誓旦旦地在众友人面前开口,以一种叹息般的语气表达自己的欲求:

“唉,这上大学了,可不能再过现在这样的生活了,得找个对象......”

情感真挚,语气铿锵。

然而现在都已经是过去时了。自从他脱离了曾经的火海、真正遵从内心去寻找难得的宁静时,他突然悟了一切:

保持低强度的追求,则可以享受更多的生活的宁静,在一个平凡的生存基础上。

一个字:摆!

入了大学,艾柏渐渐怀念起了死去的高中生活。先前只需努力干完那几个学科,虽然日日重复单调,且带些苦涩,背负着总是不如意的成绩,甚至还要受到不少外界因素的干扰......但,日子总归是有盼头,不悦的时间也是有限的,努力也会迅速转化为成绩,让人可以直观见证自己的成就。

就好比人受困于沙漠,在知晓正确方向与精确距离的前提下,一定程度的暴晒与酷热还是可以忍受的。当然,知晓自己能走出沙漠也是前提。

而高考后便大为不同了。踏出沙漠,将触摸一望无际的绿洲。无数的方向、无数的诱惑静静地摆在面前,选择的迷茫也铺面而来。

吃饭、睡觉、交际、上课、考试、考证、游戏、运动、宿舍杂事、学校杂事、各种爱好、未来考虑......事情始终是不断增多的,但时间始终有限。

小学后是中学,中学后盼大学,本科后求考研,考研后还有读博......大多数人都曾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但都被时间的流逝与见识的增长冲刷去了大多,留下来的可怜的一丁点,也都或多或少包含着对宁静生活的向往,不再那么宏大与理想。很多人甚至很早就失去了初心,成为了一个按部就班的机器人。没有一些特殊经历所带来的强烈执念,是很难将初心贯彻到底的。

艾柏高一时的一位成绩非常厉害的同学,因多位亲戚早逝于癌症,曾立志要考上某著名医科类高校,但在初识到网络小说的魔力后,依旧受其所惑。后来艾柏因分班与其分离,两年不闻,再听闻时,只知其考上了一所差强人意的医科类大学,总的还是与其最初的成绩相差甚远。

人们几乎都知道有一两条大道是辉煌的,但大多都不会走,因为他们也知道,这大道太苦太累了。如果没有必要,不如缓慢行走在一条偏僻小路上,同样有一番别致的风景。

就艾柏而言便是这般。先不谈其逐渐减小但依旧宏大的人生目标,就单单找对象一事,在不想再分割自由支配时间的前提下,在不愿再多消耗精力财力的条件中,曾经如饥饿猛虎般的愿想,变作了如今的困惰小猫,只想躺在窝里,渴了饿了就喵几声。这种闲与惬意,是先前宏志难以达到的。

变正经了,就不想找对象了。

当然,这种惬意所消磨的意志也非常之多。与其说当下是追求闲适的生活,不如说单纯就是懒。

挣脱了一个大枷锁,迎面而来的是无数细碎繁琐的小枷锁。迎接枷锁的意志也被打散,自然没有以前的坚定了。

他当然不是完全的啥都不干,只是不想再给自己多找事了。不过该他干的的事依旧没有什么成就,整体的日常生活又显得十分颓废,缺乏冲劲,这不免让人想打他一顿。

比如艾柏的父母。

对于父母而言,与其整日看着一个整天窝着不干事、还不找对象的小孩,因孩子大了不能打而生着闷气,不如给他们找份工,让他们赶紧滚蛋,省的待在家里气人......

他们知道,自己要是主动让艾柏出去找活做,艾柏肯定会以各种借口脱身。什么“当下打工都不好找”、“我这么瘦搬砖没人要”、“刷碗人家都只要有经验的”之类的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艾柏父母也没精力与之较真,不可能真的去工地饭店打听一番。当然,他们也不希望艾柏去做这些伤身的工。

但,作为深知自家孩子脾性的家长,艾柏的父母还是有一些方法的。

以前艾柏渴求对象的形象深入人心,他们便故意常常提起,并且装作很是关注的样子。艾柏每次都是以“事太多、没时间也没精力去找、而且找了也没啥意思”的话去应付,紧接着其父母就随即点明艾柏每日无所事事整日窝在床上玩手机的事实,见招拆招、一顿揭短,搞得艾柏又羞又恼。

如此几次后,艾柏终于在理智缺失的羞恼中掉入了早已设下的陷阱,大声宣扬自己的“地摊赚钱计划”:

“不用再说了,明天我就出去挣钱,省得在家挨你们吵!”

“嗯?不找对象去干活?啥活?”艾柏父母问,略有笑意。

“嘿嘿,不给你们说,反正我早有准备,嘿嘿......”不知自己已被捕猎成功的艾柏故作神秘,且强忍着得意。

实际上,自从他第一次被父母以不做事吵了一顿后,便有了一番模糊的打算。在一次很长的短视频之旅中,他偶然了解到了“地摊经济”,那时灵感喷薄,一个名为“地摊赚钱计划”的行动纲领由此诞生。

每次挨吵后,因羞恼而理智缺失的他都会一脸奸笑地坐在电脑前,中二地滑动鼠标,疯狂地搜寻信息,考虑自身情况仔细推算,完善“地摊赚钱计划”。

当然,每次都是完成了一点,就又开始躺在床上刷手机。但多次的积累依旧很是显著。

这次后,“地摊赚钱计划”终于有了雏形,而不甘始终挨吵的艾柏,立刻将这未完成的“杀手锏”拿出,用以反击。

不过这杀手锏似乎没有取得想要的回报……

艾柏父母对此没有多说也没有多问,只是笑着道了句“注意安全”,就转身做自己的事情去了。只要艾柏不在家里闲着,他们比谁都开心......

可惜艾柏仍旧被蒙在鼓里,见此情状,没有得到想要表情的他又恼了几分,旋即立刻展开行动,开始实施自己的伟大计划。

自此,伟大的“地摊赚钱计划”开始了……

......

“事实上,当我走出家门的一瞬,冷气打在脸上,我就已经开始后悔了......”艾柏一脸后悔地讲道,“等我自掏腰包交完摊位费的时候,我立刻就想回家了......离谱,高中就不该天天想着找对象,竟然让我爸妈惦记上了!”

孙竞奢静静地听着,一阵无语,“你这是真作。”

他其实更想说:就算不提找对象,你这家伙也得挨吵。天天躺在床上刷手机,比我还懒!

“是啊,可我都这么跟父母说了,就真不好意思再回家躺着了,我还是要点脸的啊......”艾柏一阵哇哇长叹。“甚至为了怕被他俩见到,我还每天都要跑远去远离我家的地方摆摊,真是离谱!”

孙竞奢不知该说什么。他也是啥活都不干,但他爸妈只要他能瘦下来,其它的倒没啥。他每天也就只要瞎转转,让他爸妈知道他的运动量就行。

“不过,这还不算是最离谱的。”艾柏停了几秒,语气忽然不自然了起来,“最离谱,是有个人缠上我了!”

“嗯?咋回事?”孙竞奢问。

“我刚才不是给你说我好像遇到事了吗,那可不是我父母吵我,而是一个对我不怀好意的家伙,嗯,绝对不怀好意!”艾柏的语气突然古怪了起来,“呃,具体我也难以描述,只能说这时代已然大变,不现实的幻想也有逐渐实现的趋势……”

孙竞奢的好奇心性大发,想继续深入了解。

“呃,具体你等会儿就知道了,那家伙每天都会过来三趟,掐着点的,算算时间应该就要到了。”艾柏说道。

言落,他再次躺到那张旧凉席上,合上双眼,裹了裹大袄。

两人继续闲聊起来。不过孙竞奢此刻更想见识一下艾柏口中的“那家伙”。

约莫五分钟后,一辆出租车缓缓驶来,停在了在艾柏的小摊前。

孙竞奢立刻闻到了一股香水气息,似乎是美食调,有点焦糖香草混合的感觉,莫名刺激着他的唾液。

车上下来了一个美女。

这美女身材高挑,留有一头深红色长发,额前的几缕染作了白色,以白皙的脸蛋为底,明亮的瞳孔在柳眉下闪着微光,轻翘的鼻子透着点淡淡的傲气,红润的嘴唇散发着诱人的气息,似刚摘下的果子般沁人心脾。

身上穿的倒是一身看似普通的休闲装,白色卫衣加浅棕色裤子。有一股清新的风味。

以孙竞奢的富家子弟眼光来看,这美女是妥妥的班花级别,这是在任意一所学校虽然达不到最漂亮的程度,但绝对是最顶尖的那一层颜值水平。

在孙竞奢好奇又期盼的眼光中,美女径直走向艾柏的小摊。

只见她翻翻找找,快速但又有序,陆续挑出来十多只手套。“老板,结一下账。”

“好嘞!呃,两双女款,一双触屏,两双防风......呃,一共154,给150好了。”艾柏迅速爬起。

美女面无表情地付了账,又拿出一只布袋,将手套全装了进去。而后再次坐上出租车扬长而去。似风一般,整个过程不超过两分钟。

只有那一股似是焦糖香草混合的香水气息留在原地。

孙竞奢不禁咽了口唾沫。

“啧啧,怎么,动心欲了?”艾柏见状顿时嗤笑道。

“没有,只是那股香水味很诱人,让我想起了我最爱的几款点心。”孙竞奢有些认真,“不过说起来,这就是你口中的遇上事了?这所谓的被缠上其实是被馋上?”

“我看你才是馋上!这家伙每天都来这买手套,有五天了,我摆摊回本几乎都是她的功劳。”艾柏叹道,“但,她每天都来,我俩还互不相识,阴谋的感觉就上来了。我总有种预感,她绝对要从我这获得什么,迟早的。”

“也许只是喜欢收集手套罢了。”孙竞奢揶揄道,“或者说,她想得到你的人......”

“滚滚滚,这事放我高中时我还能相信。”艾柏没好气地道。

“不过说实话,她这样的确有些不正常,你确定你还要再摆摊吗?别哪天被噶了腰子......”孙竞奢正言道。言语中有些但心的意思。

艾柏听后没啥表示,接着躺在地上,裹了裹棉衣:“管他嘞,周围就有个派出所,而且现在还天天有钱赚。除了天气冷了点......”

“反正老子已经躺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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