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挺过来了

当冰冷刺骨的潭水从四面八方涌进她的耳鼻口的时候,罗熙真的以为自己死了。

可是她没有,她最终被人救了上来,救她的人正是她名义上的爹——方志平。

据方志平说,最先发现她掉到水潭里的,是住在下溪口的张铁柱。

就是罗熙那日路过小溪边,端着碗站在院里把她当下饭白肉的那个少年。那日少年表白不成,就想找个机会与她再亲近亲近。当张铁柱找到水潭那时,只看见一只裹满泥巴布鞋,和浮在水面不知生死的罗熙。

张铁柱当时吓坏了,他来找罗熙原是存了歪心思的,村里人谁不想攀上方家这门亲事,何况他认为的桃花还长的那么好看。他追过来,人却死了,谁能说得清这里面发生了什么?

张铁柱想过跑路,可没钱跑出去那就只有死,他挣扎了好一阵才跑去方家告诉方志平桃花出事了,方志平疯了似地从水潭里捞起罗熙往家跑,郎中换了三个,折腾到半夜,人才算救下来。

罗熙再一次活了过来,却迷迷糊糊昏睡了三天。这三天李翠娥差点哭瞎双眼,方志平也难过,但没像他媳妇那样倒水似的哭个没完,三十几岁的男人在这三天黑沉着脸,就像冰窟窿一样安静地不停抽着旱烟,薰得整个家里都是烟草味。

罗熙在昏睡中也感觉到了,这个家因为她出事都快塌了,但她被一个梦困着,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她在梦里变成了真正的方桃花,爱美爱照镜子,发起脾气来,喜欢将头撇一边去。她喜欢将鲜艳的花朵插在发髻上,喜欢哥哥的同窗好友唐哲风,还喜欢将一切秘密说给堂妹方微听。

她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唐哲风那样英俊有才华的人才配得上自己的美貌。于是满心期待哥哥横哥儿能考取功名,好让自己有筹码嫁到唐家去。可惜,横哥考试失利,她的期待落空了,于是,她哭着闹着让一双疼爱她的父母觍着脸去唐家说亲。

唐家将她父母羞辱得颜面扫地,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从小喜欢的男人,原来压根没有正眼瞧过她。她再次感觉到了羞辱,可这次比起上次二婶给她介绍的那个傻子带来的羞辱,却是不一样的。这次她没有生气,没有撞墙寻死,只是想,报复唐哲风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比他更优秀的男人。

比唐哲风更优秀的男人没有出现,家里倒是来了一个落榜秀才,和他母亲一起来的,提着礼物来相看她的。

秀才人长的不错,个子高高的,白白净净,斯文有礼,比起唐哲风更显儒雅俊秀,就是家里条件比起唐家差了一大截。唐父是寇县县令,而秀才的爹早死了,秀才能有今天,全靠他娘一手把他拉扯大。

她满意这个人,却不满意这人的家庭条件,李翠娥劝了好久才劝服她。二人成亲后不到三天,京城传来消息,说半年前的科举考试有官员徇私舞弊,现已查获,所有参加过科举的学子,都必须重回京城,以作重考。

得知这一消息,她趴在贴着喜字的窗台上,难过地哭了一夜。如果消息能早到三天,那么她就不必嫁给秀才。等哥哥重回考场,她就有机会成为状元爷的妹妹,唐家她就会八抬大轿抬她进门,她就可以和唐哲风举案齐眉,一生幸福了。

一月后,考上状元的是秀才,她一跃成了状元夫人,而她哥哥,仍是没中。秀才变成状元仍对她体贴呵护,成为状元夫人的她却没有一丝快乐。秀才没变,秀才他娘却变了。

因为秀才娘觉得她儿子如今出息了,就是娶宰相千金也是可以的,所以越看这个在落魄时娶的儿媳越看越不喜欢,每日打骂不止,就是想她受不了,只能自请下堂。

她顶着状元夫人的头衔,表面风光,实则被婆婆欺负到大气都不敢喘,以至于哥哥需要借钱买官的时候,她连一两银子也拿不出来。最后哥哥求到二婶家,二婶刁难了数次才借了一百两给哥哥,那时候她才晓得,原来哥哥并不是读书的料,不管她寄托多少次补考,哥哥永远都不可能考中。

哥哥虽然不是读书的料,却是做官的奇才。他用一百两买了一个捕快的差事,十年时间,竟做到了京城皇城司指挥使之职。哥哥身居要职,却因当年二婶肯借他一百两买官,一直心存感激,以至于堂弟方勘屡次闯祸,哥哥都毫无怨言地替他收拾烂摊子。

出事这一年,她又为秀才生了一个儿子,她已经是五个孩子的娘了,什么唐哲风,早被压倒在了鸡毛蒜皮的日子里了。这年秀才得到朝廷的重用,被派去江南做巡察御史,她在家里照顾嗷嗷待哺的小儿子,却猛然听见丫鬟们在门外议论,哥哥即刻将被押到刑场受死。

她哭着给婆婆磕头,只愿婆婆能放她出去见哥哥最后一面,婆婆始终冷着脸不答应,她没能见到哥哥最后一面,好不容易等到秀才巡察江南回来,在秀才的陪同下赶回水娃村,可那一双疼爱她的父母也没了。

她哭了好久好久,料理完父母的身后事,回了京城又张罗起小儿子的事,待一切妥当后,她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裙,选了一颗开的最旺的桃花树,像一双父母那样,悬梁自尽了。

罗熙醒来时已是三天后,日头正在慢慢往山下落。她受梦里的情绪影响,醒来时早已哭成了泪人,一时间竟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

“我的桃花,呜呜呜呜……你终于醒了。”李翠娥的声音灌满罗熙的耳朵,这一嗓子连哭带喊,惊了正在厨房在做饭的方志平,楞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跑进屋来。

“丫头……饿不饿?”方志平没有别的词汇来表达对女儿劫后余生的庆贺和宽慰,有的只是因高兴而颤抖的声音,还有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关心。

“爹,娘,我好想你们。”看着这一双父母,罗熙伸出双手,只想紧紧地把他们抱在怀里,然后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那个梦里的自己,真的活的太憋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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