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像一盏微弱的白炽灯把夜空照得淡淡的亮,远处的树林变成了黑乎乎的一道墙。没有风,天干冷干冷的,地上还有积雪。这样的天气很适合打猎。
子言一行人走出了村子。泥丸山需走过村东头的大片蒜田,然后顺着蒜田东头的灌溉渠往北走,走到灌溉渠的尽头是伏龙河,翻上河堤,二滩上有一座石桥连通对岸,过了桥再翻过河堤才能到达,全程要走三、四里。其实,泥丸山不能称为山,充其量不过是几个大点的石垛再加上几个大土堆,在平坦的田野上就像是几个春天刚刚露出土层的小笋尖。
路太窄五个人只能排成一列,子言拿着手电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家辉。家辉扛着一杆一米八多的鸟枪,枪很旧,木质的枪托已经有点朽,枪管锈迹斑斑。这枪不知道是他打哪弄来的,据他自己交代,是从他爷爷老房子里找到的。还说这枪是他老爷爷以前打鬼子时用的,对于这一说法建强一直不信,家辉的老爷爷是民兵建强知道。但是用这枪打鬼子,在建强看来简直就是笑话。子言在心里暗暗地佩服前辈们的伟大,用如此落后的武器打败侵略者保家卫国。
文俊低着头跟在家辉后面,手里拎着粘网和编织袋。建强怀里揣着弹弓顶的胸前鼓鼓的像是长出了一个硕大的乳房,手里还捧着烤地瓜一边啃一边呜呜噜噜的对前面的文俊说,明天我们去烤地瓜吧,这可是泗水县的地瓜。还没等文俊开口,建强后面的若寒说,泗水县的地瓜还不如咱们伏龙河河堤上种出的地瓜好吃呢,明年咱们偷点烤着吃。还不用花钱。文俊说,若寒,听说你明年去当兵,是真是假?若寒说,呃,可能去。文俊只是“哦”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子言知道若寒根本不想去当兵,谈论起来多少有点尴尬于是识趣的岔开了话题。
一路上说说笑笑,不觉间几人已经到了河堤。这里和泥丸山只有一桥之隔。和往常一样到了这儿要重组装备,就是都把各自带的的家伙什儿拿出来再按在打猎时的分工重新分配工具。家辉死抱着破鸟枪不放,谁也别想跟他争。子言主要是寻找猎物,只拿一个手电就够了。若寒和文俊在打猎方面没什么特长也就是跟着拿点东西。建强是行家但是指挥能力不行,算是个技术人员。子言对众人说,把手机都调成静音。建强说,我没带手机,我先去喽。说着快跑几步上了河堤。若寒,文俊弄好手机也下去了。子言看家辉没有动的意思便问, 你怎么还不走?家辉说,你们先走,我解决一下个人问题。
到了泥丸山,山上显然很少有人来,雪和刚下了一样。子言用手电照了照雪地,见有爪子印,转过头看了看建强,建强点点头。冬天兔子跑出来吃草,会在雪地上留下脚爪印。有脚爪印证明有兔子在附近活动。家辉迫不及待的把枪装上火药和一小把铁砂。子言低声对家辉说:先看看树上有没有鸟。不能用枪。建强从怀里掏出弹弓包好石子,拉了拉,对子言示意准备好了,瞄准的姿势开始顺着手电光移动。光束停在一棵杨树的枝上,若寒看到在树枝上并排两只鹧鸪鸟,头正对着光,还没来得及细看,一只已经从上面掉下来直接摔在地上。若寒想过去拣,被文俊拉住了。这时建强又包好石子,左手拉紧皮筋,握弹弓架的右手青筋突起。大家都不敢出声,子言端着手电就像一尊雕像。一松劲皮筋弹出,树上的鹧鸪鸟扑腾了一下摔到地上又扑腾了两下便不动了。若寒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把两只鸟拎过来放到文俊编织袋里。文俊颠了颠手中的编织袋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建强碰碰子言,指了指不远处那两棵低矮的梧桐树,梧桐树枝杈交错是野鸡最喜欢的地方。子言会意的点点头,就让若寒和文俊去梧桐树旁边布粘网。建强又包了好石子,子言关了手电,家辉不由得握紧手中的枪。三人缓缓跟了过去。若寒已经把右边的梧桐树的三面用粘网挡上。五个人站在没围网的一面离梧桐树六七米远的地方。子言拍拍家辉,家辉对着树举起枪,建强也拉好了弹弓,子言猛地打开手电。并没有像大家想的那样有野鸡飞出,周围很静,很远处的村庄里传来了狗叫声。
“他妈的!我打一枪试试!”说着家辉搂响了鸟枪。
随着噗的一声枪响左边的梧桐树里呼呼啦啦的飞出四、五只野鸡。等众人还过来神,野鸡早跑远了。若寒生气地说:你看你,你那么冲动干嘛?家辉反驳道:你以为我想啊!谁知道那棵树上有野鸡啊!文俊说:好了,别吵了!子言你看下一步我们去哪?子言看了看建强。建强说:要不就去那边看看吧,我发现兔子的脚印都是往那个方向去的,说不定就能碰上个。用手指了指西边的洼地。
洼地长满了草,茂盛的地方草能齐腰深。因为有雪,有些草被压了下去。不过依然有几处像坚毅的战士直直的立在雪中。
很多动物都有秋天打草的习惯,像田鼠一到秋天就玩了命的打草,到田里啃秋玉米,能吃的吃,吃不了拖到洞里把洞装的满满。等冬天,天一冷,再下点雪,所到之处都是白茫茫的雪。田鼠不好打食就藏在洞里慢慢享受劳动果实。冬天的田鼠膘最肥。几年前,建强从很远的地方买了条半大牧羊犬,这狗不爱吃食。建强他们就到田里逮老鼠。田鼠的毛是黄色的就像枯草,油滑滑的闪着亮光。逮上两只就够建强的爱犬美美的饱餐一顿了。野兔不像田鼠那么精,秋天到处乱跑也不知道打点食藏到洞里。冬天在洞里饿了,就顶着漫天飞雪捂着肚子到处找吃的。
家辉用钎子挑起一丛草说:我咋觉得这地儿,够呛有吔。若寒说:你不会别吱声?你哪来的能些屁话?家辉说:你找事儿不是?不行咱俩来试试?若寒撸撸袖子:还能怕你…… 文俊看两人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忙说:都多大了,咋还跟个小熊孩儿样?又犯浑是不是?俩人听了,相互瞪了一眼,谁也不再说什么。
建强猫下身子小声说:唉,唉,都别吱声。伸手从家辉手里要过枪,倒上一包黑火药和铁砂子,接过家辉递来的钎子捣了捣,对子言说:咱们一直往这走,我估摸着有兔子,一会你拿手电照,我这边准备好,随时开枪。子言顺着建强说的方位看去,枯草茂密,积雪不厚。几人走了没几步,突然前方有个黑影一颠一颠的。子言不由心里一热。感觉是兔子,但毕竟天黑,看不清,只能凭雪地上反射的月光判断那是个活物。建强拿肘子顶了顶子言,子言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他知道这次建强已经准备好了并且有很大的把握,不由得也紧张了起来。建强端好枪,半跪在雪地上那神态就像电视剧中的狙击手。子言估摸着建强已经准备好了,举起手电对准黑影,猛地打开手电,一束光准确无误的落在了黑影上。“嘭—”枪声随之响起,一股浓烟从枪管了冒出来,烟飘到鼻子里,感觉就像过年时到处都能闻到的鞭炮燃放后的味道,带着喜庆。
“是獾!不是兔子!是獾!”若寒惊叫起来。
谁都没想到竟然打到一条獾,本以为能打到一只兔子就很不错啦,现在居然打到一条獾。巨大的欣喜早已将之前与家辉发生的不快冲到了九霄云外。若寒拔出绑在家辉腿上的匕首说:我去宰了这畜生。兴腾腾的跑了过去。
看着屁颠屁颠跑着的若寒,文俊小声对家辉说:这就是他,高兴时啥都忘了,不高兴时谁都跟欠他二百五十块钱似的,别跟他一样。都是自家人。家辉一笑,没说什么,脑海中又浮现出若寒擦鼻血的那一幕。初二的时候家辉和隔壁班的小子争女朋友,那小子争不过家辉,就找来初三的人黑家辉。若寒正好碰到,眼都没眨一下就冲了过去,两人毕竟还小打不过四五个比他们大的。在他们将家辉踹在地上踢得时候,若寒扑在家辉身上替他挨。
挨完揍俩人并排坐在学校外面的马路牙子上。家辉说,你咋能拼吔?若寒用袖子擦掉鼻子流出的血咧着嘴笑着说,家辉,你看看你鼻青脸肿的熊样子吧。
不知怎么了,突然想起这些事,家辉感觉鼻尖有点酸,可能是天太冷了,冻的。
獾的肚子被高速飞行的铁砂子穿了三四个洞,殷红的血顺着小眼往外冒,滴到雪地上染出一片刺眼的梅花。身上的毛缺一块少一块的,前蹄子上有伤,伤口已经结了痂。若寒怔怔的看着地上的小生命,手中的匕首迟迟没动。獾艰难的往前爬,很显然它在做最后的挣扎。 建强从若寒手里拿过匕首,照着那畜生的脖子就是一刀。拔出刀,血呼呼的往外冒,獾躺在地上剧烈的抽搐。
看着倒地的猎物建强露出了笑容。子言对这种笑说不出的鄙视,他觉得这种笑有些像坏地主孬了人家牛时的表情。建强一边熟练的用雪擦着刀一边说,就是这畜生一到夏天就去田里啃西瓜,说来也蹊跷,生的不吃,哪个西瓜熟的好,它糟蹋哪个。
若寒:你太狠了。
建强:我这叫为民除害。你怜惜它,它可不怜惜你家地里的西瓜。
文俊一脸疑惑的看着建强问,不对啊,这时候獾应该冬眠啊?怎么会从洞里出来?建强头摇得像货郎鼓。子言这时就想:文俊遇到什么事,总会琢磨琢磨,而建强不会。
建强很麻木,坏事他也逆来顺受,没理想,没追求,过一天算一天。外人看来在这个小团伙里建强一直扮演着受气筒的角色。大家仿佛已经习惯了指使他去做这去做那:买包烟,买瓶水… 但是这种关系又算不上欺负,谁也没有看不起建强的意思而且他本人也很乐意。或许,他觉得他这么做是有意义的,有些时候总得有人做出让步。
远处的村子里又传出了狗叫。若寒将獾放进了编织袋说:这几天村子里的狗跟吃了兴奋药似的老是叫叫叫,叫个没完。随即微微一笑又说,今天收获不错嘛。走。咱们回去打打牙祭。
村子后面有一处院子,几间平房。房子原本是村长的,后来村长卖了村里几块空地,有了钱就在城里买了房。
想当初上任时胸脯拍的啪啪响,握着拳头信誓旦旦的说,怎么怎么带着张暗楼村的老少一起致富。不等干满一届他自己是富了起来,村民还没跟着他沾上一点光。他就拍拍屁股开溜了。
村长走后,这房子就归建强他们家了。因为村长所卖的几块空地中有一块是建强家的宅基地。当然,这房子只有使用权,所有权还是人家村长的。
自从接过钥匙,这儿就成了建强,子言等人的乐土。这房子里有水有电,有锅有灶,除了值钱的家电外,可以说一应俱全。平时,建强就在这儿住,什么时候饿了就回家吃饭。其实,他完全可以自己在这里做饭吃,只是厨艺太差,手也懒。
若寒去村中心的小商店买了盒烟,几瓶酒,称了斤花生米,半斤猪头肉,提了满满的一大包,兴致冲冲的来到小院。他到的时候,院子里倒是很热闹。
大亮着堂屋门上的外灯。建强在西南墙角用小刀剥獾皮,剥皮可是个技术活,这活在场的除了建强还真没人能干的了。剥皮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叫本事。得白刀子进白刀子出,刀刃贴着肉,顺着肉和皮相连的茬一刀一刀的往下割。剥出的皮是完完整整的一个,没有割破的洞,剩下的肉赤条条的像脱下来的一样。剥皮建强是真有能耐。
不知家辉是打哪薅了一把芫荽,乐呵呵的跑到厨房里。冲着正低头烧火的文俊炫耀:看,你看看。我找到的……你这,你这咋搞得?文俊抬起头,脸抹的跟大花猫似的,傻乎乎的一笑,不好意思的说:柴火有点潮。
两只鹧鸪鸟已经在煤气灶上的铝合金锅里煮着了。家辉掀开锅盖,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往外冒热气,姜片小鱼一样上下翻滚。子言说:家辉啊,别急。再煮煮,不然不烂。对了,你从哪儿偷的芫荽?家辉:后面蔬菜大棚里。子言:那不是二麻子家的吗?有人看吗?家辉:谁知道啊?管他呢。子言:哦,这样啊。你再去看看还有别的啥菜。再弄点来。
家辉走了不一会,建强就把獾皮剥好了。
子言掌勺,地锅灶膛子里火不旺。子言抄起大勺舀了多半勺豆油往灶膛子里一泼,滋滋啦啦,火势慢慢借着油劲窜了起来。建强支支吾吾的说:你这法儿,也太费油。子言没说话,笑了笑,提起菜刀把白条獾大卸八块。
随着獾肉下锅,整个厨房里油烟弥漫。酱油味,花椒味,大葱味,相互融合,相互渗入。滋滋的油煎声,柴火燃烧的炸裂声,勺子和锅沿的撞击声交织成一片,时时勾引着这些馋鬼的味蕾。
翻动着铲勺的子言注意到文俊老是往外看,自己也模糊听到有叫骂声。此时,家辉抱着一大堆菜,神色匆匆的从外边跑来。进屋就说:妈的,妈的,差点被人逮到。还真有人看着。文俊笑说:我说怎么听着外边有动静,原来是你啊。若寒递上一支烟,家辉把一束芹菜几个萝卜放到案板上,接过烟噙在嘴里,用指甲揩揩手上的泥说:还笑?你都不知道刚刚有多惊险!多刺激!亏我跑的快,不然就被逮了。二麻子那帮龟孙王八犊子,老子要是有枪,一枪崩了那群狗娘养的。建强也跟着一乐说:你不有鸟枪嘛!去啊。家辉脸一沉说:你哪儿凉快哪呆着去,啥事都有你。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建强悻悻的蹲在那儿不说话了。若寒叫上建强,一同上院子里洗菜。
不多时,满满一盆炖獾肉端上桌。再加上麻辣萝卜丝,醋溜芹菜,清汤鹧鸪鸟,五香花生米,凉拌猪头肉,一桌子菜花花绿绿,看着都香。子言拿起筷子说:来来,都尝尝俺的手艺。
不等动口,隐隐听到外面有动静。走到院子里仔细一听。
“谁偷了俺家的菜,孬孙。缺德。真缺德。”
众人莞尔。
“还骂着呢!”
“走了,去吃菜,吃完再来听他骂。”
“他累不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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