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的梆子刚敲，开阳宋园沉浸在寂静黑夜里，府中西侧听松阁正厅端坐着一个明媚少女，她朴素的衣着与七台八景的园子格格不入。
屋内还有另外两人。
她左边下首坐着琅琊国的丞相，蔡见元；右边与他对应的是琅琊国中郎将，陆白。
“仰赖公主仁义，琅琊国三郡23县今年丰收，得知公主下令免税，国中众人歌颂公主恩德。
我已令人教导下去，丰年虽有余，然来年风雨未知，不可奢靡。截止到8月份，相府决狱423，大多是邻里纠纷，没什么大奸大恶之事。”
蔡见元穿着常服，言语间甚是恭敬。
琅琊公主宋婴微微一笑，温和道：“丞相谦虚了，我今年不过16岁，10岁来封国，大部分时间游历天下，谈不上治理。
琅琊国有如今这局面，哪里是我的仁义德行，全部丞相治理有方，教导有术。”
蔡见元为人谨慎，但听到上司夸奖，也忍不住流出喜色。
太祖平定天下，分封诸侯，并在诸侯国设丞相职，表面为辅助诸侯治理封国，实际还有监视诸侯王不得异动。
随着太祖和先帝驾崩，赵太后临朝称制，诸侯王和赵太后的关系暗流涌动，三个月前赵太后逼死梁王宠妃，后梁王自尽于长安城官邸，梁国丞相也被罢免。
成年宗亲诸侯王大多跟封地丞相不和，他跟其他丞相去信，对前途大多充满忧虑，并羡慕他有个好国君。
宋婴是异姓公主，不问政事，喜欢游历花鸟鱼虫，故而他这个丞相一点儿压力都没有。
“京中已然来信告知，赵太后对公主恩宠有加，虽说局势……”蔡见元笑笑，“公主不用担忧，毕竟公主自幼长在未央宫，赵太后亲自抚养过的。”
“这倒是一件好事情。”宋婴语调平平，“送到长安的礼物都备好了吧？”
“那是自然。礼物单子已经拟好，按照公主吩咐，比往年增添许多。”蔡见元从袖子里掏出几张素笺递给宋婴。
宋婴大略扫了一眼，笑道：“丞相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就按照这个单子备吧。琅琊国三郡各郡户籍多少？”
闻言蔡见元不禁板正身体，盯着宋婴幽深的目光说道：“城阳郡10万户，胶东郡琅琊郡各7万。公主，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宋婴不语，似乎神游方外，半晌，道：“十五年前燕王谋反，我父随太祖出征，被燕地大军包围，后父亲冒充高祖才让高祖得以逃脱，然我父被燕王活活烧死。
后太祖将琅琊国分封给我这么一个刚一岁的丫头，未有尺寸之功却富贵如此，享了十五年，也足够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蔡见元不敢接口，他的日子是好过，但多少人盯着宋婴。
要知道高祖的四儿子晋王封地也就四个郡，但四个郡加起来也没琅琊国人口多，晋地接柔然还有边患。
过了一会儿，蔡见元道：“公主不必忧心……”
“德不配位，必遭殃祸。”宋婴打断他，“丞相，我不跟你绕弯子，我不嫁给任城王，这次来朝，我准备把城阳郡割出去。距离进京还有几天时间，你准备准备吧……”
任城王燕殊，赵太后外孙，比宋婴大一岁。
蔡见元急迫道：“我明白公主的意思，任城王……公主从楚地来想必见了楚王，不管将来如何，我只希望公主保持中立，不要牵扯他们的争斗里。”
“可能吗？”宋婴反问他道。
蔡见元低头不语。
当今天下有三大势力，柳氏诸侯王，开国功臣势力，赵太后及母家赵氏势力。
其中以诸侯王最强，赵氏最差。
从资历来看，宋婴应属功臣一派的享乐二代，但从封地来算，她是个颇有实力的诸侯王，一旦赵太后山陵崩，国中必起祸事。
现在赵太后想用她的婚事保外孙荣华富贵，但万一继任帝王不满赵太后执政所为，肯定让她带头当个模范打个样。
这还算是好的，要是燕殊身上再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东西，那她肯定受牵连。
屋内又陷入长久的沉默，蔡见元抬起头，低声道：“公主的确不宜嫁给任城王，或者任何一个王……”
说着他瞥了眼一直不出声的陆白。
陆白年二十，字文直，长得萧萧肃肃，父亲为鸿胪寺卿陆沉，自诩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偶然路过琅琊卷入纷争被宋婴救下，然后拐着宋婴到处游历，还获得琅琊国郎中令一职。
真真应了那句话，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宋婴似乎有些不耐烦，轻轻挥了挥手：“你不用看他。我到处乱逛也用不了太多钱，三个郡还是太奢侈了。你既然也认同我，那我们算是达成一致意见。”
“公主说的是。”蔡见元微笑道。
宋婴也笑道：“我这次去京城大约待的时间比较长，丞相做好准备。”
“我明白。”
见二人谈拢，陆白笑道：“丞相，你是不是有事瞒着公主？”
蔡见元一脸惶恐：“都是我没看好，才让公主丢脸。”
“仅仅丢脸吗？！”宋婴略略提高声音。
蔡见元吃了一惊，拱手拜道：“愿听公主详说。”
宋婴直起身子，道：“我和燕殊的婚事只是传言，他就带着个女人在琅琊国内打猎游玩招摇过市。
若我不幸和他真的成婚了，要我跟那个女人姐妹相称吗？！燕殊痴情，那个女人生下儿子，要她的儿子继承琅琊国吗？！
丞相，你居然还派人给那个女人一家送厚礼？全天下都在看我的笑话！”
蔡见元面露愧色，拱手致歉道：“公主教训的是，都是臣考虑不周。任城王和那丫头买了不少东西，我又送好些给任城王。
任城王提出借几个人手，我担心任城王出意外，就派人跟在后面听吩咐，谁知被派去长安押送礼物。”
宋婴轻轻冷笑几声。
蔡见元认真看了她一眼，张嘴想说什么，最终缄口不言。
这几年宋婴和陆白游历天下，准未婚夫燕殊十分不满，这才专程带着个小女娘过来，他送礼是想讨好燕殊。
既然宋婴已经决定割地退亲，他也不好说什么，希望她能如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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