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越来越近,刘易安听得肝胆俱碎。
作为一名转业军人,多年的从军经历让他有比常人对战争更为客观的认识。在冷兵器时代,步卒在骑兵面前无异于待宰的羔羊。
“有敌袭!”刘易安转头怒吼一声,冲进庙内连拉带踢的将一众还在睡梦中的军士弄醒。
一旁的陈彦直被惊得目瞪口呆,素来儒雅的知县大人竟然还有如此粗蛮的一面?
军士们尚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懵懂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望我我望你,依然楞在原地不动。
陈彦直提醒道:“敌人追上来了!”
众军士这才晓得厉害,一个个神色慌张的爬起身来就要往外跑。
刘易安见状,急忙冲到门口将人拦下,厉声训斥道:“你们两条腿能跑得过人家四条腿?!要想活命,就待在庙里!打他们一个伏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众人这才幡然醒悟,一个个手忙脚乱的去地上捡自己的兵器。
刘易安左右张望了两眼,迅速的跑到墙角,捡起一把长刀挂在腰间,又抓了一杆长枪在手。
攥紧了手里的长枪,刘易安的心里稍安几分。
在部队的时候,他是尖刀连里的尖刀,拿过两届大比武的格斗冠军。虽说已转业多年,可底子还在。他自信在双方人数对等的情况下,自保是完全是没有问题的。若是对方人多势众或者上来就是直接一轮弓弩攒射不给他们贴身近战的机会,那就是天命了。
他回头环顾一圈,立即下令让人将庙里的砖块、木料全部抛往外面的空地。
陈彦直不解问道:“大人,这是何故?”
刘易安又抱起一根木头向外抛去,头也不回的说道:“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骑兵的优势在于速度,冲刺不起来的骑兵的杀伤力至少降低一半。以砖块石料构建屏障虽然不能杀伤敌人,却可以迫使他们停止冲锋甚至下马步战。
只是当下形势紧急,刘易安没时间细说其中缘由。完成这项工作后,刘易安又将手下的人分成两拨,陈彦直带4个人守住窗户,他则带其他人防守大门。
他再三叮嘱道:“大家不要着急,一定要等敌人进入六丈以内才放箭。”
他望了一眼蹲在自己身旁的军士,那是一名年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紧抿着的嘴唇上刚刚长出一层细细的胡须。
他故作轻松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军士显是紧张到了极点,用舌头舔了两遍嘴唇才结结巴巴的的应道:“回,回大人,我叫,我叫王二小。”
听见这个名字,刘易安不禁哑然失笑,“这是个英雄的名字!”
见年轻小伙子一脸困惑的望向自己,刘易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的这个年代怕是没有人知道王二小的故事的。
他拍了拍王二小的肩膀,交代道:“待会儿你就跟在我的身后,我往哪儿冲你就往哪儿冲。”
说话间,只见十来骑兵已从山林间冲出,转瞬便冲到了庙宇前十丈开外的地方。
所有人顿时都紧张起来,不自觉的握紧了手里的兵器。刘易安也不例外,他心里清楚,这不同于以前在部队时的演习,而是真刀真枪的搏杀。
细密的汗珠从刘易安的发根渗了出来,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变成了一只牛皮长鼓,一个大力士正在使劲擂鼓,以致于整个胸腔都在剧烈的抖动。
十丈、九丈、八丈、七丈……
敌人越来越近,已依稀能看到对方高扬在空中的兵刃上残留的已经凝固的血渍。
王二小抬起手里的弓弩,正要拉弦,刘易安突然伸手过来,将他手里的弓压了下去。
“都住手!是石统领!”刘易安腾的一下站起身,向身后众人喝令道。
言罢,他一步越出庙门,站在台阶最上方,冲为首的骑手大喊道:“石统领!我是刘放!”
骑兵们见庙中突然冲出一人,大吃了一惊,纷纷勒停坐骑,作出戒备的姿态。
待刘易安出声之后,骑兵中为首的中年汉子脸上顿时露出喜色,翻马下来快步奔至刘易安面前,双手紧紧攥住刘易安的胳膊,语无伦次的说道:“大人!我……万幸您,真是天佑我东山!”
“进去再说!”刘易安轻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拉着对方走进庙里。
到篝火旁坐下,石晨欢向刘易安说了在掩护他们撤离之后发生的事情。
当时,石晨欢留下断后,很快便陷入了重重包围。他本已存了死志,不想却突然杀出来一个和尚,一招之间便重伤了匪首,然后趁着匪人慌乱之际,领着石晨欢他们杀出了一条血路成功突围。
“那和尚现在何在?”刘易安听得心潮澎湃,他原以为所谓的武林高手皆是小说里才有的桥段,当下亲耳听到有这样的人物出现,怎能不心生期待?
石晨欢说:“那和尚带我们杀出来之后便不辞而别,我也是在奔出几里地后才发现的。”
刘易安不由得一阵失落,嘴上却说:“你能全须全尾的,已是极好了。”
两方人马会合之后,众将士士气大振,经过短暂的休整,刘易安即下令开拔回城。
东山县山多林茂,但因其地处青、幽两州边界,故而商贾通行频繁,县城商业也颇为繁荣。
遥遥见到城墙,刘易安不禁感慨刘放人虽迂腐却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官。
他到任之后,忧心流民侵扰,早早便着手加固城墙事宜。现如今的东山县城城墙高达三丈,宽一丈有余,于一座边陲小城来说已称得上是固若金汤。
来到城下已是傍晚,城门早已关闭。刘易安命人上前喊话。守城的军士探出头,手里举着原本插在墙垛上的火把看了半天,才认出下边的是知县大人,赶忙吆喝下面的弟兄打开城门。
进了城,刘易安让石晨欢带军士回去营房休整,自己则领着陈彦直等几名衙役回去县衙。
东山县城不大,横竖两条主干道,东南西北四座城门,平日里一般只开东西两门。县城虽小五脏却俱全,从东门进去,一直到西门,沿街商铺林立,路面清一色的长条青石板,便是雨天,行人过往也能鞋不带泥。
刘易安端坐马背,望着两旁民居里闪烁不定的灯火,一种亲近感油然而生。
缓慢而清脆的马蹄声在县衙大门前止住,接到消息的主簿、典吏等人早已候在门外。
主簿李丰走上前,接过刘易安手里的缰绳,又有一名杂役搬来一个矮凳摆在马镫下方。
李丰没有询问剿匪的情况,只是说了句:“已安排厨子在做饭,大人稍事休息即可用餐。”
成败可从刘易安凌乱的发髻以及其他军士颓废的神情中窥见端倪,聪明人从不去问一件已经知道结果且是不好的结果的事情。
换上常服,刘易安走进偏厅用餐,轻车熟路得如同自己确确实实在这里生活了一年之久。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陌生偏又熟悉,连刘易安自己都怀疑自己不是穿越了,而是本就是这个时代的人,什么柳江市、什么刘易安,都只是大骊的刘放重伤之际的南柯一梦。
看着桌上丰盛的食物,刘易安问站在一旁的李丰,“其他人呢?”
李丰愣了一下,许久才明白知县大人嘴里的“其他人”是指随他剿匪回来的那几名衙役,“我已让后厨将饭菜送过去了,他们约莫也正在吃饭。”
刘易安起身向外走去,交代道:“把这里的饭菜都拿过去,我同他们一起吃。”
走到门口,他又停住脚步,“去后院酒窖里搬几坛酒过来。”
衙役是县府里地位最低的一类人,住在外院的厢房里,二十来个汉子挤在一个大通铺上,吃喝拉撒全在这不足二十平米的空间里解决。
见到知县大人进来,所有衙役都深感意外,纷纷停下嚼食的动作,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
厢房里混杂着一种屎尿汗的刺鼻味道,刘易安强忍着不适,吩咐道:“在外面摆几张桌子,我同大家喝杯酒。”
桌子摆好之后,刘易安让一同出去剿匪的几名衙役坐到自己身边,然后亲自拎着酒壶逐一给众人面前的碗里斟上酒。
“刘某无能,让诸位兄弟受累了!”刘易安端起酒碗,环视一圈,“这杯酒,我敬大家。”
一众衙役全懵了,知县大人亲自斟酒还敬他们的酒,这可是闻所未闻之事。
“干!”刘易安却不顾手足无措的一班人,带头仰脖喝尽了碗中酒。
李丰神色复杂的望了一眼刘易安,他从未见过知县大人如此豪饮,恰好相反,过去刘放最不喜的就是属下聚众饮酒。
见知县大人如此豪爽,其他人也不甘示弱,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干”字响起之后,纷纷喝光了碗中的酒。
知县大人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亲和姿态,几碗酒下肚之后,众人也逐渐放下了起初的诚惶诚恐,桌上渐渐响起了与这庄肃县衙格格不入的粗言秽语。
众人喝得畅快淋漓,直至子时方才结束。
刘易安走的时候,一桌人有大半已瘫倒在地醉的不省人事。
李丰扶着刘易安回到寝室,又叫来一名丫鬟去准备热毛巾。
接过丫头手里的热毛巾,刘易安将其覆在脸上,静置了一会儿才取下来胡乱擦了擦脸。
“怎么没见到王石?”刘易安故作随意的问道。
王石是东山县的县丞,刘放出发前特意安排他留守城内,怕的就是流民趁机侵扰县城,不成想,他竟擅离职守。
李丰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禀报道:“县丞大人去了东昌府。”
刘易安习惯性的眯起眼睛,“哦?他是哪日走的?”
“前日。”
刘易安内心巨震,脸上却丝毫不见异态。
前日正是他们遇到伏击的日子,王石偏偏那天离开东山,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行了,我知道了。”刘易安摆摆手,下了逐客令。
“是!大人早些歇息。”李丰毕恭毕敬的作了一辑,缓缓退了出去。
仰躺在床上,刘易安脑中不断浮现出以往的种种画面。
也不知在那个时空,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一想到自己是在办公室里倒下的,刘易安又稍微宽慰几分。那样好歹能评上个因公殉职,发的补偿金应该足够支撑到王安然将小孩抚养成人了。
作为退伍军人,刘易安有着超乎常人的坚韧意志。在体制内摸爬滚打多年之后,他考虑问题也变得更为务实。
他不清楚自己为何会穿越,为何又是穿越到这个时空,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与其去追问缘由,倒不如接受现实来得现实。而且他笃信,他既然能够穿越到这个时空,那么这个时空与他之前所处的时空一定会有着某种链接,那么再穿越回去也并非没有可能。
他开始考虑自己该如何活下去的问题,因为只有活下去才能去探究这背后的缘由,才有机会再见到老婆孩子。
旋即,刘放的过往又犹如走马灯一般从刘易安的眼前闪过。
这是一个堪称道德楷模的人,也是一个有着坚定理想的人,可惜,世道如此,也只能落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凄惨境地。
刘易安叹了口气,翻身正看到对面墙壁上挂着刘放亲手题写的一幅字,上面写着二十二个大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拿起桌上的烛火,走到那副字前仔细观察,只觉那字笔力劲挺、龙蛇竞走,以人一种来如雷霆收震怒之感。
刘易安前世于书法是个不折不扣的门外汉,可饶是如此,他依然能得出刘放在书法一道造诣颇高的结论。
他心中一股钦佩之情油然而生,这样的人,怎能困在泥泞里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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