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山趴在窗户前，双膝跪在背靠墙壁的沙发上，鼻子被玻璃压扁。她不会有心跳抑或呼吸，自然不会有一呼一吸间消失而复现的白雾，但她能看到，山雾从泥土树干间弥散，鸟雀振翼翻腾，她的眼睛像是被人蒙上了白纱，视野逐渐模糊，是初阳熹微，金灿灿进了血族的眼，小吸血鬼反射性跳开，招来狭小服务站老大爷的侧目。
老人没有言语，一晚的值班仿佛加深了脖颈间遍布的褶皱，将表达欲尽数抽离。他握着玻璃杯，里面倒着新鲜的黑茶，慢悠悠仰靠在沙发上。
雨山缩在桌子下方，过于长久的岁月在她身上的影响只是对时间的感知越来越弱，她目光刚定在老大爷身上便过了一上午。
阳光的步伐被生生限制于窗沿，堪堪洒下正好坠在老人脸上，下巴与衣服隔着阴影。他好像睡着了，任阳光从下巴根溜到鼻根。
“雨山，别过来，别打扰我。”是爸爸的声音。长发被他束在脑后，光洁额头暴露于光下。那或许是这座失落乐园唯一真实的一束阳光，为与伊甸园共同遗弃的生物带来救赎。
玉山不敢上前，即使是后转化的爸爸也比她血统精纯，她不屑这来自妈妈的偏心，却无法抵抗血族血脉里的尊卑。她只能看着，男人皮肤迅速皱起，像回顾了一个人类衰老的片段，紧接着是烧灼，一个个小泡挣扎想跑出皮肤的桎梏，雨山听到男人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她想，是因为痛苦而满足吗？
漫无边际的联想被沙发上的人睁眼动作打散，那双眼浑浊而疲惫，是一双老人的眼。老大爷哑着声咳嗽两下，像是被呛到了，慌忙打开杯盖抿上两口，但也只是两口便合上杯盖任自己咳嗽个不停。
雨山从桌子下爬出来，她迟缓地眨眨眼，轻松举起桌旁的大保温壶。老人拿杯子的手因咳嗽的动作发颤，雨山只好抽出水杯摆在地上，打开杯盖后就有缓缓的水流顺着保温壶嘴滑进玻璃杯。
“喝水就好了。”
老人接过水杯，再次抿了两口，呼吸逐渐平缓。“这么远的地方就为丢个孩子……”他声音很小，老人声音沙哑像含了一口痰，很难听清，但雨山可以，她只是疑惑老人是如何判断的。
“哥！饭都来了，人呢？”正对大路的窗户安着铁栏杆，此时哐哐的响。
老人打开小门，青年人手提着饭进来，就见个披散着头发的小女孩盯着他，他一愣晃了晃手中的饭，“哥啊，这还有个小孩怎么不提前说声。”他见老人把碗便顺势放进去，“可别把小孩饿着了。”
“我不吃饭。”我喝血，雨山在心里默默补充。
青年人一愣，还是先给旁边的不锈钢圆杯倒了些饭汤，别扭地笑着放在雨山最近的桌边。
“咱们这儿最近有外地人来吗？就前两天两个小伙子吧，老熟人了。”青年人压低声音，好像怕惊扰了什么。
老人掸两下筷子，将上面的油层划去一些，两口汤咕咕下肚，“嗯……没有。”
“……行了，我走了。”青年人两手一拍腿，“晚上没饭啊。”他瞥了眼无动于衷的一老一少又说了一遍，“今晚没饭。”
“我今天有人接我。”雨山认真陈述，或许这样她就可以免于用人类的奇怪食物折磨自己。虽然她还不饿，但她还是需要鲜血摄入，或许明天，不，也许晚上她就会饿了，俞临马上就会来接她。
青年人点点头，像是自我认可了，去时裹挟着小服务站里的饭香乘着电动车而去。
吃过饭的老人明显有了活力，但他好像是想把活力积蓄起来，蜷着瘦弱的身体窝在沙发上，眼睛挤出一丝笑纹，这是打算午睡了。
门是开的，有风从外面飘进来，轻柔而凉爽，风中有泥土和血腥的味道，这是“家”失去的流动，是上帝因人类的欲望震怒而降下的诅咒与包庇，祂诅咒氏族却包庇天使，亲手雕刻出沾满污垢的神圣之物，雕刻出光明下行走的阴暗——那大概是雨山第一次见到诅咒与神圣并存。
俞临临走的语气无措却坚定，在决定叛逃黑夜后，他踏着正午时分的日光而来。风停在雨山面前，雨山知道她的brother不会悔诺，但绝不是以接近自杀的方式守诺。
“你的头脑还清楚吗？”雨山抚摸过绽开的皮肉。那张脸，那具身体，一半完好无损甚至于透着莹润的光，而另一半早已在光下摧残得仅余焦黑的肉与斑驳筋骨。
上帝无爱，祂挚爱的孩子只是享受了薄薄规则的庇佑，植物园中生灵恣意生长，天光眷顾的却仅有用它那狭窄的目光看到的。
俞临带雨山跑得飞快，却不是去往那似乎通往伊甸园的森林，在怀抱雨山的手指皮肤化为焦黑贴在手骨表面，指骨已有颗粒归去天国之时，他们潜入了阴影处。
那双几乎只有骨头的手被小心捧起，雨山一点一点舔过手指表面，这回血族的恢复效果收效甚微。“是因为我是杂种吗？”她想看到血肉裹住骨头，撑起已经破烂而可怜的皮肤。
俞临没有说话，也许是他的声带已经因为阳光而受损，即使他戴着帽子，也许是他太累了，雨山不知道。她只能感受到愈加阴冷的风，还有俞临头逐渐接近的危险。
或许你想知道脖颈血鬼利齿轻轻咬破的感受，对方可怕的力道无法使你逃离，害怕与恐慌会使你丧失思考或迅速移动的能力，野兽会精准咬住生命跳跃的动脉，那些红色的，热烈的，象征生命的东西会脱离你的掌控，大脑无法再有力的工作，意识最终沉入野兽的肚子。然而这些，都不是一个被咬破脖颈的吸血鬼该有的行为，在被利齿抵上脖子的那一刻她就察觉有人来了。
俞临的头被打偏，来人只是武力制服他，并没有进一步动作。雨山在俞临的意图下再次失去意识，她只是听到来人年轻的声音，“俞临，怎么现在这么落魄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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