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很是恍惚，已经不记得自己又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之前应该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继而又有些怀疑，昨天晚上是否有过梦后的惊醒，以及醒后看见杨医生在自己房中，以及我和她的手紧紧抓在一起，以及之后她不发一言仓惶的逃离，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出乎意料，导致整个事情总有种犹犹豫豫的不真实感。
但我清晰地记得她手臂冰凉滑腻的触感，就像我清晰地记得那个让我惊醒的梦。说起来奇怪，一般来说我都记不清梦境的内容，就算做梦的时刻感觉经历了很多事、见识了很多人，一旦醒来基本就都会忘记，就算偶然有些印象，但那些梦的印记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快速淡化消失。可是昨夜的那个梦却深刻地烙印在我的记忆里，闭上眼彷佛就能触手可及，我能记得梦里的每一个细节，那密密匝匝深邃无尽的绿色树海和自己深陷其中的惶恐和无助。
但与梦境的深刻相比，醒来后抓着杨医生手臂的现实却无比的失真，缺乏细节，没有逻辑。她为什么会来到我房间，将我从噩梦中救出？为什么又不发一言突然逃离？房间里没有开灯，我为什么能清晰地看见她的脸和她凄惶的神色？
我深深怀疑那只是我经历的另一个梦境，直到我不经意闻到手指间残留的淡淡的香气。
那是迷迭香的味道。
我深陷于梦境的真实与现实的虚幻之中不可自拔，以至于连秋月进来我都没有发觉。
连秋月端来了我的早餐，照例是一杯牛奶和两个苹果。
“院长找你有事，让你去他的办公室。”她放下餐盘说道。
“嗯？”我愣愣地回应，脑子一时还没收回来。
“喂！”连秋月在我眼前晃动着手臂，“你怎么啦？”
“啊，没什么。”我地脑子匆匆上线。
“你今天看上去有些奇奇怪怪的。”
院长找我会有什么事？我的脑子加载完成，迅速翻腾起来。
该不会因为杨医生到院长那里告了我的状，我是抓了她的手臂，但那应该是做噩梦的下意识反应，并不是真的要对她做什么，况且是她莫名其妙出现在我房间里的，又不是我去了她的房间，怎么能怪罪到我身上。
说起来，杨医生和我之间似乎没有什么交集，除了她误会我在她门口偷听那一次，我几乎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偶尔遇见，她也是一副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似乎对我一直是爱搭不理的，当然不排除这是那个我总是记不住名字的护士误会我心怀不轨窥视她之后四处散播我的坏话的缘故。
误会一个接一个的，看来很难解释清楚了。
昨夜那个神色凄惶的杨医生似乎很难和平日里冷漠寡言的杨医生合为一体，我努力思索着，不由得又开始怀疑是否真的抓住过她的手臂，就连手指间的残香也飘忽起来。
连秋月坐在我床边的凳子上削着苹果说了很多话，她说话的时候，我脑海中还在盘算着别的事，几乎一句都没听进脑子，直到最后，她削完苹果递到我手中，做最后总结性陈述的时候，我听到她这样说道：“你要是不想爬楼梯，可以坐电梯慢慢上去，不要着急。”那个时候，我完全没有明白她说的“慢慢”和“不要着急”的意思。
吃完早饭，我稍微休息了一下，一方面保证肠胃的正常消化，一方面调整一下心态，想想可能发生的情况，以及自己的应对措辞。但终是无解，还是拄起拐杖走出病房。
电梯间在医院这栋楼的中间，周围静悄悄的，我怀着心事走到电梯间门前。
我看了一下，显示电梯所在楼层的数字显示屏在门框上方，数字1亮着红色，说明电梯正停在1楼，我按了一下门框边上的按钮，等待。
因为心里想着事，所以没太注意时间，但似乎过了很久，电梯间的大门依然关着，看看显示屏，依旧亮着红色的“1”。
我又用力按了按按钮，似乎还是毫无反应，正在我怀疑它是不是恰巧坏了的时候，终于听到了隐约的电机制动的声音。
等待。
又是过了许久，电梯间的门依然关着，显示屏上也依然是红色的“1”，我又按了按按钮，还是没反应，我贴近电梯门听了听，电机制动声音依旧，我环顾左右，这时候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
我不禁怀疑这电梯根本就是坏的，抑或这就是一个恶作剧，要不怎么这么巧，我要乘坐电梯的时候偏偏走廊里看不见一个人，他们一定躲在房间里面悄悄窥探。
正在我左顾右盼之际，忽听见“叮”的一声，我回过头，显示屏上的数字2终于红红的亮了，但电梯间的门依然还是没开。
我看着电梯门，盯着电梯门，瞪着电梯门，电梯门终于在一阵低沉的吱扭声后，慢慢慢慢慢慢的打开了。
我站在电梯门口，小心翼翼地探头看看，电梯里面空间很大，纵深大于宽度，四壁和天花板是银白的金属色，天花板四角是嵌入式的灯，正发出亮白的光，地板上有浅色的花纹，因为陈旧和磨损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电梯里没有一个人。
我迟疑了一阵，最终还是踏进了电梯。
电梯门右侧有三个竖排银色的按钮，标识着黑色的123，上方一个小小的显示屏，显示着橘红色的“2”。
我按了按钮3，然后站在电梯里静静地等着，在漫长的等待时间里，我感觉一切都像是被静止了，当然，因为我看不到时间，也许时间也被静止了。
又过了很久，电梯门终于慢慢地合拢起来，看着它合拢的速度我想如果我的腿脚正常的话，即便我忘了带什么东西，也来得及去从病房取来。随着眼前电梯外面的景物一点点缩小，我突然觉得它慢的很有仪式感，预留了足够的时间来让乘坐电梯的人和电梯外的一切进行充分完全的告别。
电梯门终于完全合拢，随之电梯颤抖了一下，开始向搞不清楚的哪个方向运行，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了连秋月之前说过的话。
电梯没有坏，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恶作剧，它仅仅只是慢。想明白这一点，我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是我自己多虑了，而且更加不合时宜的是，因为我打搅了电梯深沉的睡眠，让他负载着我前往并不是它自己选择的目的地。
电梯在缓慢地运行，我索性闭上了眼睛，任凭思绪放空，眼前一片黑暗，仿若重回梦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期间我似乎听到过电梯发出“叮”的动静，也许没有，反正即便有那声音也并不能准确表达它的意思，等我拉回思绪睁开眼睛，电梯门已经打开了，显示屏上闪亮着橘红色的“3”。
我走出电梯，这里和2楼几乎一模一样，走廊里还是没有一个人，拐杖敲击着干净的水磨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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