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江楠打来的电话，林陆心里颇为诧异，江楠居然主动约他出去。林陆本以为经历过火车上那次意外造成的尴尬以后，江楠和他之间本就疏远的距离会进一步加大，但之后饭店门口再次偶遇时，江楠所表现出来的意外亲昵，让林陆很是摸不着头脑，不过林陆并没有多想。毕竟这么多年来，他以前的小学同学也好、中学同学也好，一个个都渐行渐远日益陌生。所以江楠在电话里透漏出的热情，虽然让他觉得很是无所适从，但他还是答应了她。
林陆走到大屋把江楠约他出去的事情给未来说了。
未来正坐在桌边看书，听林陆说完，合上书，说道：“好，我和你一起去。”
林陆注意到未来看的是父亲林知为数不多遗留下来几本书之一，那几本书都是俄文原著，看上去颇为陈旧，除了一本小说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这是后来林陆照着俄文字典查出来的，放下字典，林陆连书名都不认识——其他基本都是专业的学术论著，林陆连查了字典却连书名都没有翻译出来。
林陆依稀记得父亲似乎有一段时间因为课题攻关自学过俄文，这几本书应该是当时买的吧，后来因为书架太满实在放不下就堆放在林陆住的小屋的角落里。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当林知失踪后，厂方派人来清理他的书籍资料的时候只顾着清理书架和林知卧室里数量惊人的存书，反而把林陆房间里这几本给遗漏了。林陆后来把它们放回空空的书架，因为实在看不懂，所以几乎没翻过。
林陆的注意力被未来手里的书吸引，也就没有注意到未来听到江楠的名字时皱了皱眉。
于是林陆带着未来一起出门，他没有觉得江楠在电话里约他，应该是男女朋友之间的一次单独约会，毕竟这是他人生里第一次有女孩约他，他没有分辨出这其中包含了不一样的的意思，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他也曾经幻想过、憧憬过，但那都是****的空中楼阁，所以约会这个词汇更像是文艺作品里的抽象语境，而非林陆现实生活的实景。
未来呢，她其实也不懂，但她注意到了，不过她选择无视。
江楠约林陆见面的地方是在小区的大门口，就是林陆上次送她回来他们分开的地方。
远远看见林陆，以及跟在旁边的未来，江楠的嘴角有些抽搐。
江楠还是穿着上次见面时候那一身雪白的毛皮大衣，亭亭玉立，眼波流转之际妩媚暗生别有风情，引得来往经过的人纷纷回头侧目。
可惜的是，林陆在男女情愫方面就是块比木头更顽固不化的石头，他对江楠招招手，走近，说道：“你好。”然后指了指身边的未来，“我堂妹，你见过的。” 然后呢？林陆挠了挠头，心下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进行。
江楠及时开口挽救了他的尴尬：“我好久没回来了，这里变化很大，你陪我逛逛吧。”说着话，上前一步伸手挽住了林陆的胳膊。
一阵香风扑面而来，林陆身体几乎打了个哆嗦，鼻子痒痒的，很想打喷嚏，最终还是忍住了。
江楠突然贴近的距离让林陆不知所措，他稀里糊涂地跟着说道：“那就逛逛吧……”然后就被江楠拖着向前走起来。
未来盯着两人，跟在后面，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作为L市的老牌国企，348厂在当年也曾辉煌一时，是国家投资成立的重点军工项目，因此在工业基地的城西区划了很大一片地方筹建厂房和家属区。现在企业虽然经济效益大不如前，但占地面积却在L市的所有企业中****。
348厂家属区紧邻着厂区，周边各种商店、饭馆等等星罗棋布，但一般都是规模较小，且紧密贴合生活，满足日常消费购物尚可，但要逛起来可就没什么意思了，林陆印象中他以前玩过的什么网吧、游戏厅、台球室什么的，不是已经关门就是完全不适合带着衣着光鲜的江楠进去。
话说过来，城西区作为老工业区，近几年经济相对落后，全靠着几家大型国企支撑，整个区也没几家大型商场和娱乐场所。而这些国企又因为历史原因，划定区域时候又各不相连，企业职工收入不高，消费能力有限，所以也就没有形成一个有氛围的商业区。
所以一行三人走着走着，就从冬日里有些萧条的街面走回了家属区。348厂家属区从东至西，呈现经济递减趋势，东面有许多新建的高层住宅，江楠的家就在这一片。西面则全是一些历经几十年风雨的老旧低层砖混楼房。
进入家属区，人倒是比早晨的街面上多了很多，不过他们也开始被人注意起来，虽然认识长住在家属区的林陆的不是很多，但认识已经考到外地的江楠的却着实不少。
于是，挽着林陆的江楠开始频繁地和不同的人点头微笑打招呼，而被江楠挽着的林陆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生生在寒冷的冬日里额角挣出了汗珠，越发不自在起来。
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缓缓从东面的一栋高层楼房下驶出。
何飞坐在后座正在翻看手里的资料，司机小侯突然说道：“何副总，前面好像是林陆。”
何飞在348厂担任副总经济师，小侯是小车班的司机，以何飞现在的职务级别本来是不能配备专属司机的，不过规矩是死的，但操作却可以灵活。像何飞这样级别的领导，一般都会有固定使用的司机和车辆，一来二去，只要领导不说更换，这辆车和司机基本就属于该领导专属使用了，何飞经常坐这辆凯迪拉克，而小侯就属于他的固定司机。
小侯已经给何飞开车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所以认识林陆，他不止一次开车载过何飞和林陆，还和他们一起在外面吃过饭，知道何飞对林陆非常好，无论说话态度还是关心程度，甚至比何飞对他自己的那个在市X大附中读初中正值青春叛逆期无比调皮捣蛋的儿子要好得多。所以，一看见路边正迎面走过来的林陆，马上就给后座的何飞说了一声，同时放慢了车速。
何飞放下手里的资料抬眼看去，远远看见被江楠挽着胳膊的林陆，不由得一笑，“这小子才多久没见啊，这是谈上恋爱了吗，都跟人家姑娘搀在一起了。”
小侯接话道：“是啊，不过这姑娘看着眼熟，嗯……好像是质量处江处长的千金。”小侯说话喜欢用“好像”这个词，但其实他说好像的时候，一般都是比较肯定的事情。“好像在X市交大读书，当年考上的时候，江处长可是摆了好几桌酒席……”
何飞的手已经放在按钮上，正准备放下车窗，听到小侯说到质量处江处长的时候，心念一动，并没有按下去。
何飞现在正处在人生的一次转折机遇上。一方面是，集团公司有意将他调到首都的集团本部某部门，虽然级别不变、部门不甚理想，但能进入首都集团本部，先不说收入待遇会有大幅提升，将来的发展也肯定比地偏人远的L市好很多。另一方面是，348厂的现任厂长已经临近退休，他很器重何飞，有意在近期内把他提拔为副厂长兼总经济师，并向集团推荐由何飞来接任下届厂长职务。这件事情看起来要比前者更好，但说起来还有两三年的过渡期，老厂长的推荐并不足以保障这件事情不会发生其他变数，毕竟和老厂长明争暗斗了十几年的书记肯定有自己的想法，而正值年富力强的总工程师也在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就不提厂内各怀心思的几个副厂长，就说集团公司本部说不定也有不同的意见。所以何飞还在犹豫，他要从长考虑该如何选择。
但眼下，如果他选择第一方案也就罢了，如果他要选择了第二方案，此刻他如果和林陆打招呼，出于礼貌也不能无视林陆身边看起来好像是的女朋友的那个姑娘，而她的爸爸质量处江处长却又恰好是书记的嫡系。厂家属区里肯定有不少人会看见，人多嘴杂，如果被人传出什么话来，传到老厂长耳朵里，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小侯还在絮叨：“江处长真是疼她女儿，好像很舍得花钱，看她身上穿的那件毛皮大衣，应该就不便宜……”
转瞬之间何飞心思涌动，他感到车速正在放缓，应该是小侯以为他会和林陆打招呼准备停车，于是马上说道：“不用停车了，工办马主任正等着呢。”
小侯停住话头，从后视镜里看来一眼何飞的表情，脚下松开刹车踩在油门上。
因为对汽车不熟悉，加上被江楠挽着胳膊各种不自在，林陆根本没有注意到身旁加速驶过的车辆。
车辆快速驶过的瞬间，何飞在车内转过头，目光从林陆和江楠身上移向后方，突然一张似曾相识的容颜从眼前滑过。
何飞一愣，立刻转回头，只看见一个少女的背影，亦步亦趋地跟在林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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