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发配戍所

自御史李兴被发配到宾州之后,御史彭程就没睡好过觉。彭程岁数本身就比李兴要大,这几年的牢狱生活,让他显得更加苍老了。布满沟壑的脸庞上挂着一缕花白的胡须,疲惫的眼神里藏着数不尽的沧桑。

诏狱之别,已有数载。

彭程一直用最好的结局,预示着李兴,他幻想着李兴安全到达宾州,并且还活着。所以在诏狱里的每一天,他都祈祷着能和李兴再次重逢。

诏狱的生活,压抑又无聊。他时不时想起以前,李兴与他一起忧国忧民的时光。

只是如今,外面的国与民已与他无关,他已成了这里的钉子户。

诏狱里的人死的死、残的残,只有他完整的苟活到如今。他当然明白,自己能苟活,是因为朝堂之上还有一些忠心为民之辈,在为他四处奔走。

想当年,正是他忠心为民,大胆谏言,劝诫陛下不要大肆建造皇坛器物,劳民伤财。为民发言,说建造皇坛器物等于变相搜刮民脂民膏。从而的得罪陛下,被打入诏狱。在诏狱这一呆就是数载,至今没有见过天日。

这数年来,朝堂之上,屡屡有人上奏提及御史彭程的案子,使得弘治皇帝十分头痛。

这天早朝,彭程的老母——诰命夫人李氏也前来叩拜祈求,希望皇帝看在她老来独子的份儿上,饶恕彭程,让彭程辞官侍奉自己。

弘治皇帝看着朝堂上头发斑白、佝偻着身躯的老妇人,迟疑了片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南京给事中毛珵等人,就再次以上奏说道:“昔日刘禹锡依附王叔文本应流放远方,裴度以他母亲年老为由奏请,得以改放连州。陛下圣德,不是唐朝皇帝可以相比的,而彭程的罪也不同于刘禹锡。请求稍微加以怜悯,保全他们母子。”

九五之尊的弘治皇帝又怎么会大臣的屡屡威逼之下,轻易认错,便驳回了毛珵等人的奏章,没有同意此事。随即,便下达命令,让彭程的儿子彭尚陪着彭程一起到戍所。便匆匆退朝了。

彭程的老母,诰命夫人李氏,见状也只好作罢。只要儿子彭程能活命,就算是到戍所也无所谓了。于是,连忙回家通知孙儿彭尚,准备谪戍事宜。

轿子还未落地,李氏就远远看见孙子彭尚带着十岁的曾孙女彭月灵,站在了彭府门外。彭尚和女儿彭月灵看到老祖宗的轿子,十分激动,期盼着老祖宗能带回什么好的消息。

“老祖宗,您可算回来了!阿爹中午都没好好吃饭呢!”彭月灵上前牵着李氏的手,上前说道。

李氏摸了摸彭月灵的小脑袋,慈爱的问道:“那灵儿有没好好吃饭呀?”

“灵儿有听老祖宗的话,好好吃饭呢!不过阿爹可没听老祖宗的话!一会儿老祖宗可得像教育灵儿那样教育阿爹才行哩。”灵儿凑到李氏耳朵旁诉说道。

“好好好!灵儿说的有道理。祖母这就去和你阿爹好好细说一番。”李氏听了应声答道,径直朝孙子彭尚走去。

“祖母,陛下可曾网开一面?”彭尚悄声问道。

“无罪释放是不可能的了。不过,陛下让你们父子二人择日前往戍所,也算是有一丝生还希望!”李氏叹了一口气,杵着拐杖独自忧伤的往府内走去,贴身丫鬟小翠见状,急忙上前搀扶。

傍晚时分。李氏特地让丫鬟小翠传话厨房今晚加餐,备酒为孙子彭尚送行。

临近晚宴时,院内的风吹得呼呼作响,落叶也被卷得四处纷飞,让原本萧索的御史府显得更加凄凉。

放眼望去,整个御史府空空荡荡,那些昔日的护院已悉数辞退。眼下除了几个贴身伺候的丫环和厨房的厨娘,已经没有其他佣人了。

大厅里李氏端坐在桌子旁,桌子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她安安静静地等待在那里,直到彭尚到来,她才开口说话。

“尚儿,你来了。快坐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祖母有什么要交代的尽管吩咐。”

李氏当着彭尚的面打开了桌子上的那个木盒,只见木盒内装着一贯贯铜钱和若干碎银。

“祖母这是干嘛?”彭尚看着银钱问道。

“尚儿,虽然陛下此番让你爹爹出了诏狱,但难保陛下不会改变心思。万一再迁怒下来,连累了府里的婢女丫环,岂不是累及无辜。何不打发了她们,让她们远离程家,也算是远离祸源,另寻一处安稳之所。”李氏拉着彭尚的手,悉心解释道。

“祖母的这番考虑真是菩萨心肠。只是,婢女丫环都打发了,谁伺候祖母起居呢?”彭尚看着李氏花白的头发和沧桑的脸庞,真切询问道。

“尚儿,不必担心。祖母尚可自理。倒是你过几日就要前往戍所,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李氏安慰道。

“祖母既然心意已决,那就这么安排吧!”彭尚深知李氏说得有理,便没再阻难。

晚宴时,彭尚领着女儿前来就餐。一路上看着蹦跳欢腾的女儿,想到了她早逝的母亲,不禁心中一涩。而如今自己马上也要离开她,顿时悲从中来,久久不曾释怀。

“老祖宗,灵儿给您夹菜!”

“好好好!灵儿夹的菜,我最喜欢了。”

“爹爹,灵儿给您夹菜!”

彭月灵将菜夹到彭尚的碗里,彭尚没有丝毫反应,还沉浸在悲伤之中,久久没有出来。

“尚儿,你怎么了?”李氏看出孙儿的异样,连忙询问道。

“嗯?……你们说什么?”彭尚这才反应过来,支支吾吾问道。

“爹爹,灵儿给您夹菜呢?你不喜欢吗?”彭月灵歪着脑袋,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用无辜的眼神询问道。

“怎么会不喜欢?灵儿夹的菜最香了!”彭尚一把将彭月灵抱在自己的腿上,夸赞道。

晚宴毕。夜已经有点深了。彭月灵的已有了些睡意了,李氏便支使着小翠带她去休息。等小翠回来时,刚迈入大厅,就发现全府的婢女丫环都在这里了。小翠见状,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回到李氏身边。

李氏见人的都到齐了,便开口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今天把大家召集在一起,有件重要的事情和大家宣布!这些年大家在彭府的付出有目共睹。尤其在老爷入狱后,大家仍不离不弃,令我十分感动。大家的忠心,我们彭府都会铭记在心。只是,眼下老爷和少爷都要前往戍所。往后的日子,老身已不敢保证安稳,再者家里也用不上这么多人了,大家依次领了银钱,另寻一处安稳之所吧!也不枉咱们主仆一场!”

语罢。大家想起往日的主仆之情,都纷纷落泪。这些人既是仆人,也是他人的母亲或女儿,他们背后都是一个个家庭。如今彭家走到这个地步,他们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家人考虑。纵有不舍,也有缘尽之时。无奈之下,只好抹着眼泪,纷纷上前领了银钱,依次叩谢了彭府的主人。

直到所有人都散去了,小翠依旧站在李氏身边不为所动。李氏见状,将木盒里剩下的银钱,递给了身边的小翠,柔声说道:“小翠,这是你的银钱。拿着吧!日后,另寻一处安稳之所。”

只见小翠“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抹着泪水,哀求道:“老夫人,我自幼就是孤儿,幸得您收养,我才活到如今,您的恩情我永生难忘。如今彭府有难,我怎么能抛下您,独自安稳呢?在我心里,彭府就是我的家。除了彭府,我哪里都不去!求求老夫人,不要赶我走!我要一直留在您身边,侍候您终老。”

“小翠!你快起来。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你留下的话,只恐日后会牵连到你。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呢!”李氏起身欲上前牵起小翠,在一旁耐心解释道。

“老夫人,不管以后怎么样,小翠此生跟定老夫人了,哪怕是付出了性命,也是我心甘情愿的。只希望老夫人不要赶我走,让我继续伺候在您身边。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小翠跪在地上不依不饶地央求着。

小翠的一番话,湿润了李氏的眼睛,李氏双眼泛红,噙着泪花叹道:“傻孩子,您这是何苦呢?”

“老夫人,你就答应我留下吧!”小翠继续哀求道。

“你快起来吧。您不起来,我怎么答应?!”李氏抹去眼泪,拉着小翠的手连忙说道。

“老夫人,您这是答应了?”小翠喜出望外,连忙叩谢了,起身后便又站在了李氏身边。

一旁的彭尚看到小翠对彭家如此忠心,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此次前往戍所,彭尚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家中仅剩的两位亲人,祖母李氏和女儿彭月灵。

如今看到彭家有如此忠仆,不惜殒命也要留守在李氏身边,彭尚的心终于安稳了些。

此番出行,他也放心多了。

几天后,彭程、彭尚终于踏上了前往戍所的路途,徒留祖孙二人留守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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