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娶个新媳妇

次日,大哥给厂里请了一天假,到县里找嫂子聊婚事,主要还是谈钱的事情。我一天都在制炮厂里裁纸、扯筒、装土、上硝、结鞭、封装。人虽然在厂里,但心思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组长说我两次,“你这做炮仗的,可不能不用心。我看你一面在工作,心思早就跑到了爪洼岛去了。”

下午六点,伴着长长的夕阳,路两边是绿油油玉米杆,一些鸟儿在玉米花穗上啄食,路上飞舞着的到处是蜻蜓,随手就能抓到一只。由于,我回家时,天色已经沉下来,路边低空飞舞着成团的小飞虫,燕子低回徘徊着捕捉虫子。我无意关注这些,急匆匆回到家中,看到大哥还没回来。我给他打电话,没人接听。

晚上十点刚过,大哥骑着电动车回来了。我焦急地问他:“大哥,什么情况?”大哥脸色阴沉着,活像暴风雨前的天色。我又问:“大嫂怎么说?”大哥推着车子嘭地把车推倒在地上,说:“什么大嫂,告吹了!”

父母听到了院里的情况,赶紧走出来,父亲扶着家中唯一的电动出行工具。母亲拉着大哥的衣角,眼里噙着泪花。父亲愤愤地说:“怎么样,我是有预感的。就是九万块钱,娶不到新媳妇的。谁愿意嫁给一个有三个男孩的家庭。很长时间以来,有三个男孩,我一直是高兴的。没想到世道变化的如此之快。”

我喊道:“爸,别说了!”大哥心思沉重地走到堂屋,拉开电灯的线绳开关,自己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鼻子,鼻子看着黄砖头铺就的地面。他沉默着,像一位刚失去老伴的老人,眼神里都是对自己的责备和陷入回忆的哀思。

我说:“哥,她不愿意吗?”看着这样的大哥,我也害怕。我在不经意间,已经将“大哥”,换成了“哥”,显得更加亲近;将“嫂子”换成了“她”,显得更加的疏远。

大哥说:“怪不得别人,是我太可笑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像我们这样的底层人也妄图实现幸福?试想一下,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女人,你愿意嫁给一个工作不确定、娶媳妇都凑不齐钱的民工吗?”

我说:“我为什么不愿意呢?哥,你不能遇到问题,就一棍打死一大片,认为所有的女人都是如此。另外,你也不应该妄自菲薄,自我轻贱。”妄自菲薄,这个成语,是我在《出师表》中学到的。

大哥激动地对我说,“西铭!我没有。我今天见到了席殊,给她带了一大捧玫瑰花,我就等着她来见我。我们去了星巴克,聊了很久。她说她有点不想嫁给农村人了。还说,她将来的孩子绝不可能在村小学上学,目前还有一个正在谈的县城九级科员的男朋友。”

“哎呀!哥,女人本来就是很复杂的嘛!何况,是大嫂这样已经离过一次婚的女人,还带着孩子。她想要的肯定是一个能给她安全感的男人,而不是什么钱的彩礼了。比较,彩礼她已经拿过一次,这次她既然想结婚,钱不钱的肯定还是居于次要地位的。她是要你又更加坚定的表示的。”我说道。

“西铭,我也想到这个问题了。我在回来的路上,就感到有一种深深的自卑从心中涌出。你想呀,她是二婚,有多年的男女关系的相处经验,而这方面我是个新手。她到时候拿捏我,还不是一只雌老虎吞掉一只小白兔。我是家中的长子,我要守在农村。不可能进城的,进城算什么?算入赘吗?可我就是穷死,我也不可能入赘的。我即使结婚了,也要一方面照顾自己家庭,一方面照顾父母的。将来,你们两个都出去,天地广阔,任由你两兄弟闯荡。作为老大,我就留守在老家,照顾老人。”

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想说,娶二婚都不怕,还怕入赘了?我不敢说,怕大哥打我。

我说:“你回来这么晚,就是想这些?想你的羞耻,你的孝心?”显然,我对他摔电动车,给父母甩脸色都感到不满。这时,父母也进来了。刚才,他们一直在院子里嘀嘀咕咕,显然在商量什么事情。

“我回来的路上,马路坑坑洼洼的,遇到一湾水洼,电动车遇水失灵了。一直往前跑,我调整车把,可是控制不了。我不敢跳车,抓住车把,撞到人家的墙上,才停住。后来,就没电了。一路上也没遇到一个充电桩,我就推着走回来的。一路越想越气,想命运的不公,想那造成男多女少的人,气我自己的无能。越气回家的脚步越重,最后都不想回家了,但脚步走着走着还是走回来了。”

父母站着,犹豫着,好像在做着思想斗争。父亲突然打破了沉默说道:“想必你也气为什么父母不能更有钱一点,为什么自己投胎生在普通的农家。为什么父母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就把你生了下来。如果你知道人生的开局是这样的,你也许不会同意来到这个世界上来。孩儿呀,千言万语,不愿男多女少的世道。男的再多,总有男的一天换一个女人生活。女的再少,也有嫁不出去或不愿意嫁的女子。是爸妈对不起你。爸妈给你认错。我刚才和你妈妈商量了。我们还有一张准备养老的存折,有五万块钱。是十年的‘死期’,还没到期,不过可以取。改天,你取出来吧。”说着,母亲从大床的被褥底下,薅出一包塑料袋来。层层叠叠的塑料袋里包裹着一张长方形的农村信用社的红色存折。

接过红色存折,大哥哇的一声哭了。哭着哭着,鼻子就流到了嘴里。许久,我们都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我从来不知道父母还有一张五万块钱的存折。不过,想想也在情理之中,父母结婚四十年了,有一笔五万块钱的存折也可以理解,估计是他们每年省吃俭用省下来,真的是准备养老的。父母也不言语,好似故意放任时间在我们指尖流过,放任星光在我们头顶永无停歇地穿梭。

我估计是大哥哭累了,也想好了。他坚定地说道:“爸,妈,是我的错。我绝对不会用你妹的养老钱的,就算是我一辈子打光棍,不娶媳妇,我也可能用你们的养老的钱。这会让我觉得我特别恶心,像一条水蛭一样吸附在你们贫瘠的身上吸血。这种打劫父母养老钱的结婚,我不要。我的基本的道德,不允许我这么做。”说着,大哥把红色存折递给了母亲,可是母亲把头埋在父亲肩膀上,没有拿。

大哥递给父亲。父亲没伸手。说道:“东铭,你是我的大儿子,你是懂事的孩子。将来西铭、南铭都要出去闯荡,我一个也不让他们呆在家里。农村的孩子,只有出去闯荡才有出息,呆在家里是没有出息的。可是,孩儿呀,你是老大,你将要撑起咱这个家,你这是为两个弟弟在受罪,将要背上我们老两口这个重担。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疼你,你能娶个媳妇,是我们全家人的骄傲。”

事实上,大哥最后还是娶了席殊。当然,他也没有用父亲给他的红色存折,这我是知道的。大哥从县城回来之后,连续一个星期没有请假,都在服装厂上班。他们厂里是有淡旺季的,正赶上旺季,就是他想请假,领导也不一定愿意。周六的一天,大哥悄悄对我说,让我进县城找席殊再谈论婚礼一应流程、花费的问题。

我听大哥的话,提前给大嫂打了电话,约在下午康乐路的沃歌斯会面。我们县城这家沃歌斯店,是新开设的,装潢都比较好,上周几个要好的同学报考高考志愿的时候,我们一块来过这里。我虽然对他们申明,我不上三本、也不上大专,可还是被他们拉着前来了。我知道他们是想拉我去上学,可我心思正野,不想再在学校这种地方受人约束了。

周酉之,我们都俗称他鼬子,一个劲的劝我上学。鼬子这次还带着他妹妹周静宜一块来,他们姐弟两个一个考了680多分,一个考了640多分。我只考了460多分,这样的成绩在其他省份或许可以考二本,但在我们河南分数是极低的。这又要回头说回我的家庭,我一直在我们村小学上学,中学在镇中学,高中才到县城读书。我初一接触英语,一接触就一触即溃,严重偏科。虽然其他学科分数挺好,可是英语总在30分上下徘徊。鼬子和静宜他们都是从幼儿园接触英语的,从小的教育资源都是不一样的。

当然,这又是埋怨原生家庭的陈词滥调,在村小学读书,英语不偏科的也是有的。高中以后,我基本就放弃了英语,语文、历史基本都是满分,因此就更喜欢读课外小说了。鼬子劝我:“一个高中生能有什么能量,不如再上一步吧。读个大专,将来专升本,可以考研。”

我回怼鼬子说,“你这个一个可以考研,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吗?大专三年,专升本两年,研究生三年。你一句话我的八年时光就搭进去了。”

鼬子说,“切,你要这时间干嘛?不搭在这,就是搭在那。人生总是在杀时间中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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