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梁之行

魏安釐王十四年,戊戌年。

虽已是春日时节,魏国却仍有几分凉意。

罗袖初单的信陵君迎着微风立在城楼之上,入神地凝望着大梁,凝望着这个曾被称为“天下之都”的地方。

护卫离笺轻声在侧说道:“君上,送亲的使节刚刚传来消息,他们即刻便会赶到大梁。”

“恩,你替我备好马,”信陵君转过身,目光温和,“联姻是齐魏两国的大事,定要小心谨慎,以免出什么岔子。”

“是,属下这就去办。”

马陵之战以来,齐魏两国断绝邦交已近八十个春秋。

如今秦国迅速强大,雄踞一方,六国莫不惶恐。

齐国为了拉拢魏国共同抗秦,才有了这联姻之举。

即位不过半年的齐王建对联姻之事甚为重视,在大殿之上一声令下:“命绥安君长子田懿寒为护亲使,务必将公主安然送到魏国。如有差池,提头来见!”

齐国临淄到魏国大梁路途遥远,护送玉允公主的一行人辗转数日才终于抵达。

山野荒芜、饿殍遍地的景象随处可见,实在是触目惊心。

御马在前引路的田懿寒望着这凄然之状,金戈铁马之声便从脑海间呼啸而过。

是战争毁灭了和平,可是也只有战争才能开创和平。

战战和和,因因果果,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这潼山关一过便是大梁城。”

一旁独自骑着马的田宥熙不无愉悦地说。

他生得白皙,书生模样,微笑时嘴角上扬的弧度极为好看。

“幸得上天眷顾,一路上裕征没有惹是生非,我们才能安安稳稳地来到这儿。”懿寒似笑非笑,也亏得他一路上不仅得时时刻刻注意着公主的安危,还必须死死盯着他的三弟田裕征。

齐人尚武,他的这个弟弟更是武者精神的集大成者,平日里就好与人比武斗狠,整个临淄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喜欢比武也倒罢了,偏偏田裕征好管闲事又任性固执,除了他爹以外也就只有懿寒能管得住他了。

这次若不是裕征死缠烂打求了懿寒三天三夜,送亲这事才没他的份呢。

而且跟着来也并非毫无代价,必须安安分分地当好马车夫,这一路下来,还不得把他给闷死。

“大兄长真是的……自上路以来我何曾惹过麻烦,饶是这样他也不肯放心……”

驾着马车的田裕征一脸不快地喃喃自语,连带觉得一旁懿寒的贴身护卫圣轩也极不顺眼。

这田氏三兄弟在齐国的名气可不小,大公子玉树临风文武双全 ,二公子温文尔雅恣意洒脱,可若是说到三公子,齐国人必会摇头晃脑、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三公子是井宿星转世,遇到一次倒霉一次。”

当然,田裕征的长相是不输二位兄长的。

剑眉星目,神明爽俊,说是品貌非凡绝不为过。

唯有一点, 是他永远也避之不去的软肋……

“‘十亩之外兮,桑者泄泄兮,行与子逝兮’,生活本该如此,恬淡闲适,”宥熙目光柔和地望向大梁的方向,“只可惜恐怕也只有到了天下大统的那一日,百姓们才能真正安居乐业。”

“这天下谁都想称王,争来争去的,还不是只能打仗。”

田裕征不以为然地说:“总有一天我也要上阵杀敌,让这些战争早早地结束,让百姓们少受些罪。”

潼山关本是大梁通往七国各地的要塞之处,原该是一派繁荣昌盛的景象,如今却渺无人烟,可见魏国早已不复从前了。

“裕征,你可知何谓真正高人?”

田懿寒剑眉入鬓,目光深邃, 说话时神情颇为认真。

裕征疑惑地追问:“什么呀?”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潼山关四面环山,空旷而壮观。

田懿寒的话语在山谷间久久回荡,好似预示了什么,又好似改变了什么。

“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裕征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还是无比茫然的模样。

“是大梁!”

随着喊声远远望去,果然已见城门。

犹记得当初的魏国雄居三晋之首,地处中原,可谓物华天宝、人才济济。

只是如今,远远窥着那曾扬扬沸名的开封大梁门已尽极破落之貌,不禁叫人感伤。

一行人正欲安候之际……

“齐狗纳命来!”

须臾之间,四周丘陵埋伏处突然杀出许多蒙面刺客,手中皆持锋利的长剑。

“大家莫慌,保护好公主!”

马儿受到惊扰有些失控,田懿寒心下只道不好,立即踏着马背一跃到马车旁。

一行人纷纷宝剑出鞘,向马车方向围拢。

刺客与众随从很快就厮打在一起。

为首的刺客目光凶狠,纵身一跃举剑向裕征迎头劈去。

“哼,怕你不成!”

裕征自信满满地一笑,两手撑住马背身体顺势一转,双脚迅速夹住剑身。

刺客欲抽回剑,哪知裕征力量之大,半刻之间剑竟纹丝不动。

“知道大爷我的厉害了吧!”

裕征正无聊得紧,如今终于能大干一场,怎能轻易放过。

说话间,他已抽出别在马鞍上的焉残剑,右手一发力身体便在空中翻转了三四个回合,连带着刺客头领也与他纠缠在一处。

而另一边,田懿寒一记穿云剑直刺敌人胸膛,不料那刺客身手敏捷,急急后退几步,剑刃自下而上死死抵住他的攻击。

“你们这些齐狗,折损我们魏国数万将士,今日自该血债血偿!”

那刺客眼露杀机,手势略一转化,剑便如巨蟒般扑向懿寒。

“你们是何身份?谁派你们来的?!”

懿寒全力反击,眼中冒出骇人的光。

“取你狗命的人!”

两剑相交,懿寒的断水剑竟然发出刺耳的嘶鸣巨响。

懿寒自幼学武,很少遇到让他如此吃力的对手。

这刺客虽然用的是普通的长剑,点挂之间却游刃有余,可谓一丝不漏。

“公子小心!”懿寒贴身随从圣轩即刻来护。

身形挪转间,铿锵之声飞散。

齐国武技重射法、尚剑道,懿寒天资聪颖又勤于练习,其剑术在齐国仅次于他的师傅,可见这次敌人是有备而来,断断不可小觑。

剑光乍然滑过,泠冽的寒气刺破敌人的皮肤,血迹丝丝溅落。

一个正与宥熙周旋的刺客猛然回身,竟然举剑向车帏刺去,剑尖直指玉允公主。

马车内的公主听着外面充耳的打斗之声,她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马车在剑气回旋之间左右晃动,她浑身发抖地坐在那儿,连大气也不敢出。

猝然间,泛着厉光的剑刃就这么刺破车帏,眼看就要逼近她。

“啊!” 公主惊得花容失色,竟连发髻也垂落下来,看起来狼狈而无助。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一阵霹雳雷鸣之声,那剑刃划破车帏,然后直直切向长空。

“公主殿下不必担忧,卑职会全力护殿下周全,殿下可有大碍?”

宥熙剑气一转,叫嚣着咬住刺客的剑身,总算赶上了。

“我……我……还好……”

玉允公主急喘着气,一双美目充盈着惊恐。

“可恶!”

裕征发了怒,焉残剑气势如虹,逼得刺客首领步步败退。

不料就在此时,其中一名刺客趁众人无暇分身之际狠狠一击拉车白马,那马仰起前蹄嘶鸣几声,然后便发了狂地拉着车拼命往城内窜去。

“不好,公主!”

懿寒当即反应过来,怎奈敌人三个夹击他,实在逼得紧,一时半会儿根本离不开身。

“宥熙,这里有我们,你速去护住公主!”

“明白!”

田宥熙横扫剑身,将两个刺客齐齐逼退,然后脚尖点地跨上马背,扬鞭追赶马车而去:“驾!”

那拉车的白马越跑越快,弄得四处狼藉不堪。

车中的玉允公主因害怕而脸色苍白,她死死地咬着嘴唇,竟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没有了。

“驾!驾!”

宥熙快马加鞭,离马车还有几丈的距离。

“啊!”

百姓们看着这发狂的白马,都急急忙躲闪到一旁,纵有武艺高超之辈,也无人敢上前阻止。

突然之间,不知从何处飞跃出一个身影,将栓好的绳套扔向白马,而后用力一收,白马的脖子便被死死套住。

“吁——”

宥熙一拽缰绳,这才看清那是个一袭白衣的端端少年,带着掩面的青铜面具。

少年气力惊人,白马往前不得,前蹄高高举起,发出的啼鸣之声听得人心惊胆战。

待又挣扎了一番,白马才终于安静下来,马车也跟着颠簸了好一阵。

“侠士真是好身手。”

宥熙下了马,浅笑着作揖说道:“倒不知尊名是?”

少年飞身落地,走到白马前颔首作揖。

“鄙人,龙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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