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八月,渤海文化广场,无遮无挡的廊道壁画前,一个挺拔身姿的年轻人在无声地啜泣。
不是他受了什么委屈,无处发泄,来这里找个树洞倾诉。
而是眼前的壁画勾起了他心中隐藏了十余年的一个梦。
浮雕中是渤海国第三任王-大钦茂举行家宴的场景,榻上坐的是头戴硬璞头,身穿交领右衽紫色宽腰半身袍,姿容雄伟的大钦茂。
前面两个韶华之年的女孩浅笑盈盈,憨态可掬,众多身着绿色抹胸,粉色长裙的侍女环侍左右。
王慈爱地笑着,左手拿着一个硕大洁白的梨子递给左边的红衣女孩,脸上满是娇宠与溺爱。
而红衣女孩的明媚双眸此刻穿过千年的时空之隔,含情脉脉地凝视画外情郎,就像是热恋中的女孩,满心满眼的欢喜。
画里画外,鸳鸯情侣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一个声音在男孩耳边响起:“是你吗?,你来了吗?”,如同天籁之音,妙曼无双,清脆琳琅。
”喀喇“一声雷,年轻人顿时僵立,哪里来的声音?“你是谁,你在哪里,谁在叫我”。
他迷茫地环顾四周,远处一群大红大绿的秧歌队,在《最炫民族风》的伴奏下,载歌载舞地走到近前。
”我呀,我在这呢“,悦耳的女声再度响起,这次他听清楚了,是从自己正前方传来的。
可正前方是大钦茂一家的浮雕像啊。
年轻人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这是经常出现在梦中的声音。
他的心里没有害怕,没有惊讶,好像是失散多年的爱侣重新出现在面前,只有久别重逢的狂喜,有失而复得的欣喜,有爱人偎依在胸的温情。
梦中的女孩,在梦中陪伴自己十年的女孩,今天在这里重逢了,梦耶,非耶,他伸开双臂拥抱失而复得的爱侣,可触及处是一片冰凉,硬硬的石头把年轻人从梦境拉回到现实。
年轻人哭了,”你怎么这么残忍,给我希望,又亲手打碎它,你在哪里?我怎样才能见到你?“。
浮雕中的红衣女笑意盈盈,用满溢的爱拥抱着眼前哭泣的情郎,温润俏皮的舌尖从嘴角伸出来,露出洁白如玉的贝齿:”咱们很快就会见面的,我等着你“。
《最炫民族风》不炫了,载歌载舞的大爷大妈们可怜地看着眼前这位对着墙痛哭流涕的痴情男儿。
”孩子难受啊,估计是被哪个姑娘甩了“。
“唉,现在的孩子呀,可是不如咱们那时候咯,这黄了就黄了呗,再找一个不就完了吗?完犊子货”。
大爷大妈的劝解,议论没有止住年轻人的悲哀,他的心里满是那个俏丽的红衣女孩的身影,那是梦中的爱人,那是梦中给自己带来无限欢乐的情侣,今日相见而不相得,怎能不让人肝肠寸断,心碎情殇。
这种纷乱,悲伤被由远及近的“呜呜”警笛刺破了。
一辆敞篷吉普车“嘎”地一声,一个急转停在路边,车未停稳,一双套在锃亮,精致警靴里的笔挺修长的大长腿跨出车门。
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位约1.75,宛如猎豹般矫健,飒爽的短发女警,她几个箭步来到年轻人面前:”你好,是乌文德同学吗?“
“啊,是我,你?”,文德抬眼一望,愣了,那悬胆瑶鼻,贝齿微露的红唇,月牙般的明眸怎么和浮雕中的“梦中人”是如此相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出来的,难道你这么快就下凡了?
”呃,你是哪位?“。
文德慌乱地紧紧握住女警伸出的柔荑,就像是捧着珍宝,小心翼翼地生怕再次被丢掉。
女警被文德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尴尬地笑着,使劲抽出生疼的手。
“文德同学,我是公安局的,容教授让我来接你并配合你的这次考古工作”。
“哦,哦不好意思,失礼了”。
上车后,女刑警自我介绍到:”我也是容教授的学生,按照辈分你应该叫我师姐“。
”师姐好,请问师姐芳名?“
听到文德如此文绉绉的问话,女刑警”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是大容昭,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刑侦科的“。
”什么,你叫什么“,文德身子一挺,脚下一趔趄。
”怎么了,有啥不对吗?”,大容昭问道。
望着眼前这张娇俏,秀丽的娇容,文德的喉咙打了几个滚,压抑住想要爆发的冲动,和缓地说到:“不不,不是,只是姓大的人很少,没想到今天碰上了”。
大容昭笑了:“也是,我这个姓很少见,不过俺家祖祖辈辈都是姓大,我估计呀,我就是典型的渤海国的大姓,呵呵,说不准还是王族的后裔呢。”
文德语无伦次地说:“不不不,不是说不定,肯定就是渤海国王族的后裔,渤海国的王族就是大姓为主的,在大姓之后有六姓,所以你家肯定是祖居在旧国,而且从没改过姓氏的”。
”哎,我问你,你有姐妹吗?“。
”没有啊,你咋问这个?“。
”呃,嘿嘿,没事“。
文德心里在暗想:”如果你有姐妹,是不是会叫大容秀呢?,这是我梦中情人的名字啊“。
“听容教授说,你是他的得意门生,对咱们边疆史的研究很有心得,容教授让我一定要好好地招待你,让我随时无条件地配合你的工作哟,师弟”。
容昭的手在方向盘上轻快的敲击着,身体左右扭动,细舌轻舔红唇,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媚眼如丝挑逗着文德,甜丝丝,清爽的口气扑面而来。
“哎呦喂”受不了了,一股酥麻”噌“一下子从下窜到头顶,文德打了个颤,”嘿嘿“如果你不是穿着警服,那咱们可以好好地探讨一下专业和人生喽。
容昭看着眼前愣神的师弟:”天呐,这双眼睛怎么这么好看?“。
容昭的心底泛起了波澜,英俊挺拔,文质彬彬又带着一股邪气的年轻才俊,何尝不是少女心中的”白马王子呢“。
容教授让自己无条件地配合文德的工作,难道不也是为了成全这对璧人?
暧昧、迷离、温馨的气氛在小小的二人空间里流淌。
静静地,静静地,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容昭双手满是香汗,抓住方向盘的指节发白。
”哎,和你说件事“,容昭突兀地来了一句。
”啊,啥事?”。
”是这样哈,这不是特殊时期吗,需要你集中隔离七天,七天后咱们再开始考察行不?“
”啊,这样啊“,文德有些不高兴,这咋还要隔离七天呢,多耽误事呀。
仿佛是看出了文德的不悦,容昭说:”您放心,我会和容教授沟通的,而且就是七天,时间不长,给你安排的酒店就在六顶山,那是我们的市政府招待所,条件不错,你放心,我每天都会去陪你的“。
容昭的一番话,打消了文德的担忧和不悦,随后警车就把文德转移到一辆旁边等候的120救护转运车上。
文德上车后,容昭和司机,大白办理完交接手续后,就和文德握手告别。
文德久久不忍松开容昭的双手:“你答应我的,你可得说话算数哈,你得来看我,这是容教授交代得吧?是不,师姐?
“哎呀,放心吧,师弟,我一定来,赶紧地把我手松开,别那么大劲”。
容昭揉揉被师弟握得生疼得手:“干啥这么大劲,都要被你掰折了”。
“嘿嘿,师姐对不起哈,你可得来啊”。
“嗯嗯,一定来,走了哈,拜拜”。
容昭潇洒地挥挥手,没带走一片云彩,发动警车,疾驰而去。
文德呆呆地看着那无情离去的师姐,眼里满是不舍,不甘。
120转运车内除了司机,大白,就是自己。
“难不成,就我一人?”,文德带着不解,疑惑的目光看向大白。
“呃,嘿嘿,不好意思啊哥们,今天就你一人,你说这个时候,谁还敢乱跑呢?,今天俺们在火车站就接到你一人,哥们,不好意思哈,不过你放心,就七天,咱给你安排的地方是咱们当地最好的宾馆,那风景老美了,旁边就是世界最大的正觉寺".
120救护车带着文德和大白,在路上跑了近一个小时,来到了六顶山风景区。
正如大白所说的,这个地方真是风景优美,景色绝佳,车子进入景区大门的时候,文德看见太湖石大门上写的是“五A级景区”。
120在景区内盘旋的山道上缓慢地行驶着,时间正是下午三点左右,山间洒满碎金,温和,清爽的山风吹的人满心舒爽。
八月末的旧城正是风景最美的时候,六顶山是六座山环合而成的封闭型地势,海拔一千六百多米,可谓是三里不同天,五里不同景。
周围的景色随着山势也在不断地变化,层层排列的金合欢,紫杜鹃,野蔷薇,金黄的野菊花漫山遍野,红松,白松,落叶松,云杉,柞木,水曲柳间或夹杂着珍贵的黄菠萝。
核桃结满了累累的硕果,等着采摘,山间黑土有黄芪,五味子,淫羊藿,林间幽暗的树底和绿草丛中的人参娃,偶尔会露出一个小脑袋,顶着艳红的小骨朵,翠绿的身子半掩在土中,似羞还迎的展露着芳姿。
草地,林间的梅花鹿低头在吃盈溢着露珠的青草,身量硕大的马鹿顶着鹿角傲然立在道路两旁,向疾驰而来的120展示自己的骄傲。
从遥远,幽深的深林中传来了人熊的嚎叫,不过虎神爷对他的挑衅倒是不屑一顾。
文德在车里,听到,看到的是他二十余年里从未经历过的东北长白山腹地旧国的生态日常,胆战心惊伴随着好奇惊喜。
山势在逐渐升高,东北的夜色来的有些猝不及防,刚才还是晴天丽日,可是悠忽一下天色就暗淡下来,然后就是以迅猛地速度,浓黑的暮气向山间袭来,120的夜灯亮了起来,车厢里也开始寂静了,这种寂静是跟着夜色同步的。
现在车厢的人,都在静静地看着车窗外迎面扑来的层叠连绵的大山和挺立如标枪从眼前闪过的茂密森林,人熊,鸟兽的声音静止了,唯有草间,地下的蛐虫在振翅丝丝缕缕的鸣叫。
静的吓人,三个人都沉默地各怀心腹事,但是文德开始觉得不舒服,而且这种不舒服是越来越烈。
文德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后背,转头看去是空荡荡地车后箱,身边的大白低垂着头酣然入梦。
但是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不由自主地脚底向后背窜上来一股股寒意,两腿间酥麻酸胀,很快尿意袭来。
文德问道:”师傅,还有多长时间到呐?我想撒尿?“
司机睁大双眼紧张地看着前方蜿蜒漫长的山路。
”哎呀,不行啊,天黑了,山里这时候不安全,咱得安全第一不是?“
”师傅,你经常带人过来吗“?
”啊,不经常,你是第---“
话没说完,下句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操纵方向盘的双臂伸直,腰板僵硬,整个人就像一根棍子,写满了拒绝二字。
文德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车子驶入宾馆,这是典型的官方招待所,宽阔的大院子足有数十亩之大,环绕宾馆的围墙上满布铁丝网,大铁门高约三米,上面是尖锐的铁刺,门房空无一人,大白下车按动按钮,大门”吱吱嘎嘎“的敞开了。
进门是一个干涸的喷泉景观,喷泉后是一方长十米,宽五米的巨大的太湖石-六顶山宾馆,下边是一行小字-原大和俱乐部。
院子的地面上铺满了的落叶和杂草、枯枝、鸟兽的粪便。
中间一汪死气沉沉的湖水,笼罩着一股致命,神秘的雾霭、隐晦、凝滞、朦胧、沉沉如铅。
经过的门房和建筑都灰扑扑的看不见底色,院内树木参天,昏黄的夜色下,老鸹在”呱呱“的呱噪,麻雀”叽叽喳喳“的喧闹。
但是唯独缺少的就是人气,宾馆是三层楼的日式建筑,由于没有人清理,三层楼窗外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爬藤。
几十株龙爪槐,使劲地向天空伸展着长长杂乱,曲折的手臂。
文德恍然明白,这是把自己拉到郊外,而且是早就废弃不用近四十年的日本人占领时期的俱乐部。
恼怒涌上心头:”你们太不讲究了,咋把我弄到这了,荒郊野外的,我可不敢住“。
”哥们,你别急,这事你找不着我,这是上级安排的,你别喊,也别急,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就7天,也快,每天我们都来人给你送饭测体温,咱就啥也别说了,前台登个记咱就住下吧“。
身在异乡,人生地不熟,文德也只能认命了。
前台登记是扫码入住,这宾馆除了乌文德就一个门房赵大爷。
房间在三楼东侧最里面一间,居室内部空间狭小紧促,床铺是榻榻米。
走廊尽头是一座尘封不知多久的生锈铁门,门外的风吹的铁门忽通通响。
前几天倒也安然无事,除了没有人之外,其他一切正常,一日三餐有人专送,体温测量也是午间来人一测。
让文德不爽的是,无论是送饭的,测体温的,都是一言不发,干完活立刻闪人,绝不会多留片刻,也不会和文德多说一句话。
尤其郁闷的是,答应每天来陪伴自己的大容昭,竟然爽约了,六天里人影不见一个,问别人,人家都是摇摇头:“不知道”。
文德度过了六天的时间,在第六天的晚上出事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门房赵大爷不寻常地上楼和文德聊了一会:“我下个月就退休了,干了十多年,也该回家抱孙子喽”。
“大爷,恭喜呀,您也算是圆满了,回去好,能和老伴,孙子在一起享受天伦了”。
“是呀,这个地方我都呆了十年了,也烦了,该走了”。
大爷欲言又止,吞吐地说到:”呃,这个地方以前可热闹了,不过三年前呢,就不行了,城里宾馆越来越多,咱这地方又偏僻,领导们开会就很少再来了,唉,也是这帮孩子不争气呀,干啥非要招惹那脏东西呢?“
文德一头雾水:”大爷,啥脏东西呀?“
”呃,没事,小伙子,今晚上是满月,你惊醒点,明天就最后一天了,咱们平安第一呀,哎,我也老咯,回去喝点睡觉去“。
和省城的女友通过电话缠绵一会之后,文德带着满足后的轻快进入卫生间。
浴室的浴缸是一个大木桶。
氤氲的蒸汽在卫生间弥漫,头上昏黄的灯光闪烁着迷茫,暧昧,镜子被雾气笼罩,白茫茫一片。
温热的水,即将结束的隔离,女友的温存,明天就能见到的容昭,想起容昭,文德是兴奋中带着生气,“哼哼,看我咋整治你,明天?”。
泡在木桶里的文德沉醉地闭上眼睛,六天来第一次这样轻松,惬意。
”嘿嘿”一声沙哑,低沉的女子的轻笑清晰地传进文德的耳中。
正在闭目养神的文德悚然一惊:“谁呀”?
睁眼环顾,没有人呐,浴室里除了自己,还有头顶上这支昏黄,瓦数不足的电灯泡。
不过今晚上有点怪,好像是电不足,而且“刺啦刺啦”地发出刺耳的响声。
难道是耳鸣,嗯,是耳鸣,这几天上火,耳朵一直痒。
疑心生暗鬼呀,心里话刚落。
“嘿嘿”又是那沙哑,低沉的轻笑。
文德听的真切,这真是笑声,而且是女的,还是年轻的女的。
文德仓皇从水里起身,环顾四周,没有人影,占领卫生间的只有弥漫的水汽。
房间静极了,刚才还在播放的电视屏幕哗啦哗啦地闪着雪花。
“谁呀,是谁,容昭吗?是你吗?你不是说明天来吗,怎么今天晚上来了,也不打个招呼?”
没有回答,只有话音落后的寂静和那只灯泡的“刺啦刺啦”的响声,卫生间的水汽更浓,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了,镜子好像覆盖的雾气也更加浓郁,木桶里的水开始有些刺骨,文德身上覆盖了一层鸡皮疙瘩。
瘆人的寂静,那个笑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是痛快淋漓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随着笑声的是越发闪烁剧烈的灯光随着笑声在逐渐的黯淡。
文德呼吸紧促,喉咙紧张的上下都拢在了一起,想要发声,想要大喊,可是出来的是“呵呵”的应激。
一个深山老林里只有两个人的空旷宾馆,此时窗外的风也应景地“呜呜呜”狂吼,窗外的龙爪槐张牙舞爪,似乎想要破窗而入。
那个笑声没了,就像来时那样突兀地消失了,剩下凌乱的文德。
赶快打电话,”嘟嘟“电话占线,门房大爷这时应该是进入梦乡了。
再给容昭打电话,电话依然“嘟嘟”地空音,电话断了。
慌乱的文德匆忙穿上衣服,从三楼狂奔到一楼大厅。
在刚到一楼大厅的那一刻,如同急刹车一样,文德硬生生得停下狂奔的脚步。
此时夜色清朗,穹幕之上没有半片云朵,大大,圆满的玉盘将大地照的亮如白昼,今晚正如赵大爷所说是满月。
白晃晃的大地,呼啸的狂风,地上飞沙走石,一辆红彤彤,孤零零的马车稳稳地站在院子里。
而马夫就是门房赵大爷。
”郎君,上车吧,公主在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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