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林，坐落于神州大地中南的一座小城，常住人口五十万。
寒冬腊月，飞雪洋洋洒洒随风飘落，街面、楼宇如裹银装。
清晨六点，晨钟敲响了新的一天，哪怕天色未明，起早贪黑的人们依旧如同往常，起床，准备一天的忙碌。
银杏小区是个几十年的老小区了，管理滞后，没有电梯，不过好在距离附近最大的早市不到两公里，距离云林第三中学不足三公里。
一个黝黑瘦削的少年，推着小车行走在冬季飘雪的路上，少年身穿第三中学的校服，斜挎从爷爷辈传承下来的帆布包，“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有些模糊。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
少年停步，转头回望。
他的视线里，戴着成人大小白色毛线帽，身穿红棉袄，冻得两颊殷红，不停搓着手的小姑娘快步跑来。
“秦羽哥哥，我妈妈让我今天跟你一起上学，她今天没时间管我。”
小女孩跑到秦羽面前站定，笑眯着眼。
秦羽摘下自己的手套递给她，然后又扯下一个塑料袋，打开手推车里的高锅，装上两个茶叶蛋，笑着递给小丫头：
“好的好的，有丫丫今天帮我卖早餐，肯定生意兴隆！”
说着，顺手抚了抚丫丫的脸，帮她戴好妈妈出门着急，扣错了的毛线帽。
“秦羽哥哥，我已经11岁，是大人了，你不要总是用哄孩子的语气跟我说话。”
丫丫两颊鼓鼓，撅着小嘴，“茶叶蛋就别再给我啦，我可不想吃成一个小黑炭。”边说，把秦羽递过来热气腾腾的茶鸡蛋又推还回去。
“谁告诉你的？”秦羽被这样一个古灵精怪的说法逗笑了，随手将两颗滚烫的茶鸡蛋放入推车上挂着的冷水篮里，片刻后拿出来轻轻磕碰，三两下就把手里的鸡蛋剥得光秃秃，露出里面莹润的蛋白。
再用塑料袋重新包好，微笑道：
“你看，剥开的鸡蛋比你都白，吃了它怎么会变成一个小黑炭？”
丫丫见到饱满莹润的鸡蛋，喉咙不自觉吞咽了两下，不过嘴上还是一副傲娇地道：
“我已经吃过鸡腿了，不稀罕不行吗？”
秦羽一眼就看穿了小丫头的心思，眼神微微促狭：
“梦里吃的吧？”
不等小丫头双颊再鼓，他转而又道：
“我又不找你要钱，你怕什么？”
丫丫轻轻撇嘴，小声嗫嚅：“给我吃了，秦羽哥哥你就没有钱赚了，你本来就靠着这门生意生存，一块五一个呢……”
在丫丫眼里，两枚鸡蛋可是价值三块巨款，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一点没错。
秦羽哈哈大笑起来，大手一挥一副凛然的架势：
“没事，一点小钱而已，全当养媳妇儿了，丫丫你说呢？”
丫丫先是小脸涨红，接着双眼充满难以置信，然后撅着小嘴，气呼呼道：
“秦羽哥哥你真抠门！”
秦羽一愣，眼神不解地看着丫丫。
小丫头一副“过来人”的表情：“秦羽哥哥，你想用两个茶叶蛋娶到媳妇儿！难道还不抠门吗？”
丫丫斜瞥着秦羽，一副“我只是年纪小，又不是傻”的表情，看得秦羽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莫名有些手足无措……
片刻，似是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丫丫主动说：
“算了，秦羽哥哥，你以后再接再厉就行了，怎么也要置办一台大大的电视机，我才肯嫁给你……”
丫丫主动接过茶叶蛋，口吻听起来她才是“大人”，把秦羽逗得连连忍俊不禁。
“赶紧走啦，要是待会占不到好位置，鸡蛋卖不完，我就把你卖了！”
秦羽故作凶恶的模样，催促着丫丫。
丫丫丝毫不惧，甚至还丢给秦羽一记白眼。
带着小丫头，两个渺小的身影一同行走在清晨的街道上。
晶莹的雪花偶尔飘在少年跟女孩的肩头，很轻，哪怕两人肩上笼罩了一层白色，也无人注意。
两人走出去很远，声音越发模糊，只听丫丫好奇地问：
“秦羽哥哥，你真打算娶我吗？”
“哦？怎么说呢？”
“那你就要把钱交给我保管，由我来当家，妈妈常说，‘男人有钱就变坏’，所以你不能有钱。”
“丫丫，我突然不想娶你了……”
“秦羽哥哥！”
……
到了早市街口，秦羽显然对这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停好小推车按次序拿出今天准备售卖的茶叶蛋、白粥，动作娴熟，有条不紊。
周围几个同样早起出摊的大叔大妈看见秦羽，都笑着跟他打招呼：
“秦羽来啦，今天怎么掐着点来啊？这可不像你。”
“秦羽小子，哟，今儿还把‘童养媳’也带来了？来来来，丫丫，让叔叔看看。”
“小秦羽，来碗豆浆，就根油条可香了，快快，趁热吃最香！”
秦羽微笑着一一回应：
“王姨，马上要期末了，在家复习呢。”
“董叔，丫丫她妈今天忙，托我帮着照顾呢。对了，您老那小子今年都多大岁数了，也该找了，您看我，媳妇儿还上小学就瞄好了，您别羡慕啊，这福气一般人享不了。”
一看卖包子的董叔吹胡子瞪眼，秦羽忙转移话题对另一边说：
“张叔您可千万别客气，我喝完粥出门的，哎，生意上门了，您老快先忙……”
抚了抚丫丫的脑袋，看小丫头一副分明很高兴却要强装自己不屑的样子，秦羽又给丫丫盛了碗白粥，让她坐在小木凳上，自己则开始叫卖。
临近七点，上班的人们陆陆续续开始出门，早市口渐渐喧闹起来，秦羽也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茶鸡蛋怎么卖啊？”
“一块五一个，三块两个。”
“来碗白粥。”
“得嘞，马上，您稍等。”
周围路过的人虽然偶尔有诧异一身校服，明显就是个高中生的秦羽怎么会沿街卖茶叶蛋，不过更多的是习以为常，显然不是第一次到他这儿买早餐了。
丫丫见生意开始上门，大口喝完白粥，跟着秦羽忙碌起来，一口一个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叫得许多原本不怎么想买的顾客，也愿意掏三块钱要两个茶叶蛋。
忙碌的时间总是飞快，眨眼睛半个多小时过去，秦羽准备的东西已经卖得差不多，剩下最后几个茶叶蛋跟三碗白粥，相信很快就能售罄。
趁着稍微闲暇的空隙，拿出一沓五毛一块的纸钞，开始美滋滋数钱。
他每天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时候，鸡蛋成本五毛六，加上茶叶、盐、酱油林林总总，熟能生巧的秦羽从去年开始，已经能把成本控制在八毛上下。
白粥算完成本后还要多些，一碗能赚一块钱，两样加起来每天早上秦羽能赚到七十至一百一十块钱，这些年的学习生活支出，全是从这门小生意上来的。
丫丫看着秦羽那副喜滋滋偷着乐的模样，心里也跟着高兴，只是见对方每每赚点小钱就喜不自胜，丫丫总要摆出“一家之主”的架子，教育两句“赚点小钱就这么乐呵，秦羽哥哥你说你这样以后能有啥大出息……”
每每听见这话，秦羽从不反驳，只是点头。
“小子，茶叶蛋还有吗？”
就在一大一小俩人忙着算账时，几名身穿黑袄的大光头走到秦羽的小摊前，一看就来者不善。
为首一人气势汹汹看着秦羽，冷哼一声伸出手道：
“这个月的钱该给了啊，你小子鸡蛋卖得不错啊，我看你这天天赚得盆满钵满的，识相点啊。”
大光头一副你不要不识抬举的样子，加上周围好几个同样魁梧雄壮的人作帮衬，气势逼人，吓得丫丫不敢说话，躲在秦羽身后伸出半个小脑袋紧张看着来人。
“秦羽哥哥，他们是谁啊？为什么找你的麻烦？”
周围的大叔见有人来找茬，纷纷放下手上的活，有家伙的抄着家伙朝秦羽这边靠拢。
“哎，你们谁啊？连个孩子的保护费都要收，还是不是人了！”
董叔在这一代的摊贩里算是能说上话的，这会儿看有人欺负算半个同行的秦羽，主动站出来，指着几个大光头的鼻子，气势丝毫不怵。
大光头倒也不惧，指气颐使朝秦羽挑了挑下巴，“我们就找他，别多事啊。”
“嘿，你们几个不学无术的败类，欺负老实人欺负习惯了是吧？
“到云林早市上欺负人，你们当我们这些老家伙被吓大的啊！”
董叔提着菜刀，指着几人。
周围陆续上来十几个汉子，大家也不是怕事的人，尤其是在这种地方，一条街都是卖早餐的，谁都知道遇见事儿同仇敌忾的道理。
大光头这会儿也看出这里的人不太好惹，先前嚣张的劲顿时消减不少，语气稍缓了一些：
“你们别找事啊，这小子欠我们大哥钱，我们是按例来要钱的，不信你问他！”
一些人看见几个地痞找事，快步溜了，不过还有些不怕的，驻足看着秦羽这边。
此时闻听大光头说秦羽欠他们老大的钱，一个个站在后面的看客，跟身边人互相议论起来：
“这年轻人分明是还是个学生，看着也不像啊，怎么欠上高利贷了？”
“哎，我跟你们说啊，人孩子是好孩子，在早市这儿摆摊都摆了好几年了，我听说过一些。
“钱是孩子他爸欠下的，这孩子小时候父母离异，妈早改嫁了，他爸是个赌鬼，赌红眼了，借高利贷赌博，结果欠了人家八万！”
“真的？真是作孽啊……”
“谁说不是呢，爹欠债儿子还，让这么大的孩子出来赚钱，真造孽……”
丫丫耳朵尖，听见周围人的对话，拽着秦羽的衣角，神色担忧。
秦羽轻轻拍了拍丫丫的肩膀，示意她不用怕。
“董叔、马伯、张叔，我没事，你们赶紧回去忙吧，耽误生意就不好了。”
说完，又看向几个大光头，脸色淡然：
“你们下星期再过来，我马上期末考了没时间。
“钱我都会还的，如果不买茶叶蛋，赶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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