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先生摇摇头，一副讳莫如深模样。
见此情景，赵观潮开始思索内里隐藏的关节。
要知道，中毒不同于生病。若只是得病，那治疗起来就很简单了，对症下药即可；但若是中毒，这情况就要复杂很多。
且不说下毒之人和他有什么恩怨情仇，单只说一点，若是玉先生为他祛毒救他性命，那下毒之人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把破坏了他谋划的玉先生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所谓医者仁心，然而医者首先是一个人。既然是人，那么他总是难免有趋利避害之心。总不能为了救一个无权无势的书生把自己小命搭上吧？
再说，能够让他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毒根深种，且在这个过程中始终没有露出马脚，给他下毒的人定然是一个阴狠狡诈且心细如发的人。
想来这种人最痛恨这种意料之外的破局手段。还是那句话，救他容易，救他之后的麻烦却很难处理。
赵观潮面带犹豫，眉头皱起，纠结之态一览无余。愁肠百转之后，他几度张口闭口，最终深深吐出一口浊气，道：
“先生，虽然这可能给您带来麻烦，但小生还是想让您出手为我解毒。要是您担心下毒之人找上门来，小生病好之后愿做您手下一账房，平时算账，待下毒那人来袭，也可充当一门卫。您看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
稚童的笑声又尖又利，如同细小的绣针，狠狠扎入书生的脑中，吵得书生倍感不适。
这大笑的稚童自然是药童云儿，那位刚刚背了药篓去给玉先生泡茶的小孩儿。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泡茶回来的，沉浸在猜测玉先生心思的赵观潮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此时被他这么一笑，书生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的话有什么可笑之处吗？书生暗暗把自己刚才的话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于是只能看向小药童，等着他的下文。
“怪不得！哈哈哈！”云儿小药童躲在玉先生身后一边笑一边探出半个身子用胖胖的小手指着书生，“我说你怎么愁眉苦脸的，原来是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难道是我想错了？
书生看了眼乐疯了的小药童，又看了眼玉先生，这会儿他终于捕捉到玉先生眼里那隐藏的一丝笑意。情知自己方才对玉先生心思的猜测似乎有所偏差，闹了个大笑话！
他不免有些羞恼，却没有直接表现出来，反而再度深深一礼，道：“不知先生您有何顾虑，还请直言。”
见书生这副平淡模样，云儿顿感无趣。趁着书生躬身行礼时，他拉了拉玉先生的衣袖，朝着书生努了努嘴，似是有些不喜这位略有城府的书生。
玉先生摸了摸云儿的头，没有过多表示，坦然受了书生一礼后，这才不徐不疾道：
“既然你也觉得我救你会遇到危险，那就不必说些什么治好你之后再来帮我的空话。现在我就可以为你祛毒，但是，得加钱！”
“嗯？”
玉先生的话说得赵观潮一愣一愣的。短短几句话间，书生的心情几度起伏。他甚至都觉得自己要被好好拿捏一番，最起码也得稍微考验一下吧。
谁曾想，玉先生一副清新脱俗似是仙人在世的风范，最后居然说出“加钱”这两个俗不可耐的字眼。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怎么？先生都要救你了，你还不满意吗？”云儿很不满书生的反应。
小药童心眼不大，记仇心理极强。尽管书生的应对都属于常人范畴，他还是觉得这呆头呆脑的书生不是打心眼里信服先生。
对于他而言，不尊敬先生的家伙都是应该敌视的。要是让他来处置这些人，他会很乐意把他们一个个都埋进土里。
可惜，先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云儿只能眼巴巴看着赵观潮，希望他能惹先生生气，然后……嘿嘿嘿。
书生被云儿瞅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起来，急忙行礼道：“不管多少银两，小生都愿意出。还请先生出手！”
“嘻嘻，这还差不多。”小药童脸色由阴转晴，又高兴起来，“先生，他这点小毒用不着您出手，我帮您吧。”
不等玉先生和赵观潮阻止，云儿撒欢似地就跑到了里间药房。大概是去抓药熬药去了。
“这……”书生错愕地看向玉先生，脸上既有怀疑也有担忧。
“且等着吧。云儿虽然一向顽劣，但涉及生死之事时，从不会弄虚作假。”
玉先生摆摆手解释了一句，而后就不管书生自取来热茶，小口品着茶，其老神在在的模样又开始远离人间。
看他这副模样，书生也只得按捺住迫不及待的心，度日如年般等待着药童。
不过一刻钟，云儿就咋咋呼呼从后面跑出来，两只胖胖小手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浅棕色药汤。
“哎呀，烫烫烫烫烫！你这呆书生还不快过来接你的救命灵药？！”
要是健康时碰到如此药汤，书生肯定是不敢接的。但此时他五感皆失，只要小心不把药汤洒到身上，那怎么碰那滚烫的药碗都没事。这大概是他中毒之后唯一的好处了。
书生接过药碗，果然没有像云儿那样大呼小叫，甚至反过来担心云儿：“这位……云儿药童，你的手怎么样？没有烫伤吧？”
云儿把手收到身后，脸上因疼痛而生的表情还没彻底收回，却偏偏学着玉先生“云淡风轻”道：“不碍事。这药确实有些烫，你且待它凉些再喝。”
但转过头他却跑到玉先生身前，伸出两只红红的小手，试图获得来自先生的安慰。
玉先生却轻笑一声，没有安慰反而拍了下小药童的头顶，拍完之后又轻轻摸了摸，让人不知到底是告诫还是安慰。
此时小小紫砂壶里，茶水不再温热。玉先生起身拿起茶具，举止从容而优雅，对拿着药碗发呆的书生道：“喝了药汤后自行离去吧。”
书生如梦初醒：“先生，您还没说多少银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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