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长环视一周，锐利的视线从课房里所有人的脸上刮过，压迫感如水波般荡漾进空气中，每一个跟他对视的人都难免心中一塞。
最后，当他扫过苏小小时，收回目光，他沉声道：“可。”
如释重负一般，听到这个字一众人松了一口气，稀稀拉拉的坐下。
待屋中再次安静下来，老山长开了口。
“阿哲，过到前边来。”
又道：“小小也是。”
苏小小起身，施施然走到课房前方，跟山长对视一眼，在山长空闲一边站定。
转身看阿哲那蛮小子却是战战兢兢的一步步挪过来，先是一脸惨白的对农妇喊一声“娘”，再盯着山长打个寒战，之后才鹌鹑一样缩进山长与农妇之间的缝隙。
农妇，或者说孟母撇了他一眼，手上却开始撸袖子，杀气腾腾的气势，令身旁的孟浩哲脸色更白了。
对着众位学生，山长道：“前两日，我们书院发生一件尤为恶劣之事，影响之巨，无需赘言。现在，”他指着苏小小“请小小说明当日情景。”
山长面色严肃，语气庄严。
苏小小不由侧头仰望他，她以为能看见这个教学四十余年的老教师摄人心魄的眼睛，却不料老山长的眼睛何时竟闭了起来。
恍惚间，苏小小仿佛看到了司法女神闭目塞听的人间化身。
“咳嗯。”
老山长提醒的咳嗽一声，苏小小回过神来。
正色道：“我没错。”
看着对面的一众同窗，她视线稳定 ，平静。
“我是被孟浩哲推下水的。”
两句话，言简意赅，但无孔不入的制造出紧张气息，令孟浩哲这小孩子心跳加速。
他急忙出口解释：“不，是你……”
“是我抢了烧饼？呵”苏小小质问道：“一块烧饼便足以让你杀掉一个人吗？”
“孟浩哲，我知道我这人讨厌，我是个死胖子，我爱耍小聪明，我是个傻子，但是，”她在说到这一句时眼眶与语调都适时泛起泪意，红色也氤氲着在眼皮弥漫开来。
她道：“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我，但即便是你们骂我，你们让我走开，但，我也会暗自的看着你们，看你们高兴，看你们笑的大声而内心欢喜，心生羡慕。”
“我以为，不论如何我们都是同窗，或许我不优秀，但我用我自己的方式引你们注意，你们最终会看到我。”
“呵，”她用袖子狠狠在眼上擦一把，强忍着道：“可是我错了，当你推我入水的时候，冷冰冰的池水，不及我心寒的万分之一。”
“孟浩哲，我以后不会再用可笑的方式逗你们开心了。”
她决然的说：“比起有人关注，我更想活着。我得活着，即便孤身一人，无所牵挂，我也得对得起我这条命！对得起我那没见过面的娘！”
说完便不再开口。
“孟浩哲，可要解释？”山长问。
“不，我不是故意的，是你，你才是坏……坏蛋，是你……。”这孩子明显被苏小小那段既有解释，又有悲情再添几分坚定与决绝的话震到了，一句完整的推卸责任的话都说不出来，断断续续的说着车轮话，手足无措的开始抓着他娘裙摆不自觉的揉搓。
山长看了他一眼，看他也说不出什么，便继续问。
“谁人还有补充？”
一片寂静之后。
“那……。”
“先生，”锦绣打断了他的发言，站起来讲：“我有话说。”
苏小小刻意的用通红着眼眶的眼睛看向这个瘦弱的小女孩。
锦绣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再看看脸色白纸一样的孟浩哲，抿抿唇，好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
随后她坚定的看向山长，道：“先生，那饼是我给小小的。”
苏小小听完眼中的泪瞬间珠子一样，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
孟浩哲迷茫的喃喃着：“绣，绣儿。”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足以证明锦绣所言不虚。
“好，请坐。”山长让锦绣坐下。
看看难忍哭泣的苏小小，在她头顶轻拍三下，再看慌乱心虚的孟浩哲终于开口。
“事情前因后果已明，孟浩哲武断鲁莽、先入为主，致同学落水；苏小小自身不清，引人误会。”
他道：“此事说小，可看做小孩间打闹，不计后果，造成意外；此事说大，可为杀人害命的残暴之举。”
“今日，孟母亦来到我们书院，但我却不欲将此事大而化之。”
“要知读书不但明理，也当自持，仅知晓读书做人的道理仍不够，还应克制自己，保持头脑清醒，明辨是非。”
“此事，是孟浩哲之错，罚休业三月，另行补偿，平息事主受难之苦。”
又看向苏小小：“你可满意？”
山长目光幽深，被盯着看的苏小小有种被看透的感觉，将心中不安压下，她试探着问：“我能提个要求吗？”
她眼中闪烁着看向孟母动情的说道：“我可以抱您一下吗？”
本来已经准备荡尽家产来给予苏小小补偿，顺带给儿子来一顿竹鞭炒肉的孟母在听到这个要求时愣住了。
她无措的看了一眼老山长，再看着那个满眼期望的孩子，眼中柔情如水。
今天因儿子不争气，燃起的满腔怒气瞬间被浇了一个透彻，彻底回归海一般温柔的母亲。
怎么不行呢？
孟母蹒跚几步向前，一把抱住那个胖墩墩的喜庆孩子，将她柔软的身体搂进怀里，感受着这孩子颤抖的肩膀，委屈的将泣音闷进胸腔里。
不过是一个苦孩子。
她轻拍着这个孤儿的脑勺，安抚着道“好了，好了，好了。”像所有母亲一样，这个善良的女人给了这个名叫苏小小的孩子一个拥抱时间的母爱。
当听到孩子哽咽的喊出那一声：“娘”时，孟母泪如雨下。
天下哪个母亲不爱子女，天下哪个孩子不渴望母亲？
俩人抱成一团，如星火碰上野草，似岩浆遇到海河，在瞬间燃烧之后，是炽烈的温情的火苗，在初春的还冷天气里将屋中气氛推至高潮，令屋里众人将苏小小这个劣迹斑斑的人设，重新拉回至一个可怜孤儿。
这就是苏小小想达到的效果。
弱小者总是会被自以为强大者投入更多名为可怜的情绪，为她之前所有的胡闹添上悲情的理由，甚至在之后都会不断的以这个理由给予她更多的原谅。
从这刻起，苏小小已经跟前尘过往一拍两散，只要今后她逐渐改变，她相信她又会是魅力满满，引人欢喜。
化被动为新的开始，化腐朽为神奇。将世界当成游戏，攻略所有，得到所有，征服所有。
她善于此道。
她，甘之若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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