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市坊(3)

那一队人马从身后缓缓走过,兴奴不免提起兴致来,陈叔低着脑袋,虽这般叮嘱到,但是也难免有好奇之心,兴奴还是偷偷瞄了一眼。

过于浮夸奢华的衣服,看起来很是沉重,长长的衣摆需要他人帮忙提着,旁边还有一小厮帮着抱着琵琶,好不威风,那一队人马就从身后走过。

“那些人是谁?”兴奴不禁问到。

“花魁。”陈叔叹了口气,确认那些人已经走远才转过身来,继续往回走。

“花魁?”兴奴屁颠屁颠的跟在他身后,“花魁又是什么?”

“市坊中的头牌。”陈叔不屑的说到,“不过一个宫伎下调的家伙,神气什么。”

“宫伎?”兴奴不明白他都在说些什么。

“不跟你说了。”陈叔快步走着想要把兴奴甩来,兴奴可没那么好甩开,紧跟着,看着一直缠着自己的兴奴不免有些心烦,“你一直跟着我做甚。”

“闹够了赶紧回家去。”陈叔大声斥责到,兴奴被吓的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回过神来跟了上去。

“方才你也看到了,市坊可不是你想的那般轻快。”陈叔快步走在前面,想要把兴奴甩开来,可是兴奴却紧跟在身后。

“赶紧回家去,我可没空理你。”说着穿过闹热的前堂继续往前走着,长长的走廊有些望不到头。

身旁的屋子半开着门,比外面安静了许多,兴奴好奇的往里面瞧着,琵琶,筝,瑟样样乐器这里都有,等回过头陈叔已经把她甩开很远。

“等等我。”说着兴奴小跑着跟上,陈叔并没有要停下等她的意思。

“这是去哪?”好不容易跟上的兴奴,还要尽可能的跟上他的步子,没几步就落下不远。

“你赶紧回家去吧。”陈叔命令着他,已经没有性子跟兴奴继续耗下去,“你不怕我去跟你娘说吗?”

听到要去跟阿娘告状,兴奴犹豫了,转而一想阿娘一直躲着他,兴许他也找不着没准,“你去就好了,我不怕。”

听到这话陈叔放慢了步子,回过头看了一眼兴奴,兴奴马上别过头去,像是跟他置气。

两人就这样慢慢走着,也不知道绕了多少的路,身旁已经少有见到乐工和客人,不远处就是走廊的尽头。

“你为什么要来市坊。”陈叔不像方才那样着急的赶着她离开。

“我要入娼!”

陈叔停了下来,没注意的兴奴一头撞到他身上,抬头看他面色铁青像是要生气的样子。

只听见他沉重的鼻息声,接着他朝着外面走去,刺眼的眼光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外面的场景与市坊截然不同,荒凉,破乱。

“这是哪?”兴奴跟着陈叔朝着更里面走去。

这里是一个小湖,四周被围栏所围拢着,横七竖八的桌椅就这样杂乱的摆放在哪里,看着落上的尘土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了。

“这也算是市坊里面吧。”陈叔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身上沾染上了尘土。

兴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侧过身子这里恰好能看到市坊的全部,这与市坊接连着,从市坊往外看那是条小河。

“市坊居然还有这么一块清净之地!”旁边的桌上还落下几只酒盏,兴许是谁迷了路,丢在这的。

“你为什么想要入这娼籍。”他语气沉重的说到,“方才那事可常有发生,更何况娼妓也不是什么光彩的名号。”

兴奴沉默了,“可你不也是娼籍吗?”

“我?我与他们不一样。”

“不一样,那不也是娼籍?”兴奴反驳到,趴在栏杆上,鲜红的栏杆此刻已经斑驳失去了色彩,不远处的湖中有一个凉亭,四面通透,伫立在那假山之上。

兴奴好奇的绕着围栏走了一圈,果不其然发现了一条从下面上去的路,不过可惜的是那路在假山上,要坐船过去。

“阿娘病了。”兴奴回过头说到,“我想替阿娘分担些,阿爹走了。”

“病了?”

兴奴点了点头,“阿娘把阿爹的那些乐器卖了,搬了住处。”

兴奴走回到他身边安静的坐下,“陈叔,娼妓是不是能挣很多钱。”

“那也不一定。”

“除了这一条路不也还有许多门路可以赚钱不是?”

兴奴点了点头,“不过我只会弹琵琶。”

“反正我是不会让你入娼的。”他激动的说到。

慢慢平静下来的陈叔不再提这件事,看着远处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

“你赶紧回家去吧~”这说话的态度更像是妥协一般,说罢陈叔走进了教坊里,等追过去早已找不到踪影。

性子执拗的兴奴怎可能乖乖听他的话。市坊里的一切都让她好奇,尤其是那花魁,兴奴沿着来时的路寻了过去,那屋外站着一小厮正是方才抱着琵琶的那位,兴奴在不远处躲了起来。

“媚娘。”在门口等待多时的小厮见她从屋内出来,收起方才懒散的模样,低着个脑袋。

“我有些累了。”说着只见她把琵琶随手丢给了那人,整了整衣冠不整的自己,头上的妆发有些松散,她的眼眸看起来混浊了许多,她轻叹几声转身离开,那小厮见状赶忙跟上。

“不用跟了,我自己能回去。”她看起来有些许不耐烦,吓得小厮愣在那里,她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有些鲁莽了,那小厮吓的不敢抬头。

“不好意思。”她用那纤长的手指将他的脸慢慢抬起,她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着实让人看了有些心疼。她挠了挠脸,“今天我着实有些累了,你去跟老妈妈说一声。”她轻声细语的说到,让人琢磨不透。

她提起衣摆,没有了那副端庄模样,迈着大步离开,兴奴见状赶忙跟上。

“这就是花魁?”

“长的是挺好看,应该能威风吧。”

“哈哈哈。”屋子里传来的笑声听起来甚是讽刺,“不过是个乐伎而已。”

“宫伎被贬到市坊里,瞧她那副趾高气昂的架势,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凤凰?”

“听说技艺不行才被贬下来的。”

屋里嘈杂的谈论声,兴奴跟在她的身后,那花魁突然停了下来,她的身子好像在微微发抖,她放下裙摆,一步接着一步,看起来很是端庄。

“不过一节娼籍而已。”屋内的谈论声好像并不打算放过她。

“卖身的家伙,还盼着谁能帮她赎身不成。”里面嘲笑的声响愈发响亮。

这些话听的刺耳的狠,就算是兴奴听了也忍不住想要教训这些出口狂妄的家伙们,只见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径直朝着屋里走去。

“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听起来像是接待常客一般。

那些人见突然闯进屋子里的媚娘,都闭口不谈,媚娘也没提那些事,只是低下身子帮他们斟酒,笑脸相迎。

“这……”见媚娘这副态度,这些人面面相觑,显得十分尴尬。

兴奴趴在门边上,往屋里瞧着,她这副态度属实让人意想不到,她端起酒盏递了过去。

换作其他人不会像她那般大度,可是方才她在门口停下的时候,能够感觉到她在生气,可是这会儿却热情的招待他们,兴奴不解的看着她。

她笑着说到“实属不好意思,今儿个有些劳累,不能陪诸位喝上那么几杯,数媚娘冒犯了。”说罢委身站起,朝着门外走去,她这一进倒也是让那些人闭上了嘴。

兴奴赶忙避让开来,只见她轻关房门,深吸一口气,看起来有些疲惫,她苦笑着,头轻点房门。

“花魁难不成就这般?”躲在一旁的兴奴,不免有些感叹她的不易之处。

整理衣衫,再往前走些是人最多的地方,兴奴跟的紧些,生怕跟丢了去。

“媚娘!”

“花魁……”

“可算见着你了。”

“怎么不喝一杯就走不成?”

“媚娘~”

一路上形形色色的人,也算是彻底见到了市坊中鱼龙混杂的模样。媚娘笑脸逢迎着,旁人也多是动手动脚的,媚娘也好歹找了个理由推脱了去。

兴奴在人流中穿梭着,她在那些人中显得格外的显眼,华丽的衣服让她走的慢一些,一旁的人在那对她指指点点,她却一点不在意,反而以笑回之。

“花魁……”一旁的小厮低着头不敢正眼瞧她,兴奴自是不懂这些规矩,只见她轻点那人脑袋,随之离去。

再往前走些,人就少了很多,更多是那些歌伎,舞伎,还有些端着乐器看起来行色匆匆的样子。只见她推开一扇房门进去。兴奴快步跟上,倚在门框上,探出个脑袋往里偷偷瞧着。

她坐在铜镜前,将头上那繁重的发饰拆掉,长叹一口气,看来今儿个是累着了。

“你还要跟我到什么时候。”她背对着门,将盘发拆散开来,有些凌乱。

兴奴听她这么一说,不免被吓的一激灵,忙把脑袋缩了回去,再探出去时她已经转过身子盯着兴奴了。

“完了。”兴奴心里默念着,不过她却没有站起身来,轻轻褪去身上厚重的华服,里面是轻薄的纱衣。

“你跟了我一路吧。”她不紧不慢的说到,“还在门后干什么。”她看起来很随和的模样,兴奴慢慢站了出来,她见兴奴这副模样不禁笑到。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兴奴结结巴巴的说到,手心不停冒汗。

“从我出房间开始。”她站起身来朝着兴奴走来,这会看到清楚些。

她有些丰满,不算是绝世美人,但也是在人群中显眼的那种。再靠近些,那股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

额头的花钿,两颊的面靥,细眉,杏眼。一抬眸如秋水一般。她抬手微微遮挡住的笑靥,却也是勾人魂魄。她那眼眸甚是勾人。

“我在这市坊里没见过你。”她从兴奴身旁走过,关上了房门,“新来的?”

“算……算是吧。”

她走到兴奴身畔,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不免让兴奴有些不自在。她笑着回到铜镜前,侧身微靠在桌旁,微微垂下的眼眸正上下打量这她。

“来了几日了?”她接着说到。

“几日?”兴奴想了想,“四五日吧。”她撒谎到,连昨日算上,也才两日。

说罢,她有些不相信的上下打量着兴奴,“四五日?”兴奴紧张的不敢正眼看她,“可我从未见过你。”

“我……我一直跟着陈叔一同,今儿个也是头一遭瞧见。”

“陈叔?”她的手拖着下巴,微微皱起的眉头像是在沉思,“罢了。”她回过身去,“帮我把那帕布浸湿递过来。”

兴奴在屋子里张望了半天才找到绢布,正准备递给她,她却说了一句话。

“你不是市坊里的人。”她淡淡的说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

“你这干活的手脚一点都不麻利,哪里像是?”

“你来市坊做什么?”

“我想入娼。”兴奴小声说道,不过因为先前发生的那件事,她有些怯懦了。

“入娼……”她的神情黯然下来,突然哼哧了一声,“别人都想着不入娼,而你却跟他们不一样,有意思。”

她转过身来,看着兴奴说到,“娼籍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那你又为什么在市坊。”

兴奴走上前去,这花魁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不堪,在人前光彩,却在屋内暗自神伤。

“我听陈叔说,你是宫妓下调来的市坊。”

“他这都都跟你说了?”

她看着一旁天真无邪的兴奴,笑到,“是啊,宫妓下调。”

“教坊中能者甚多,貌美者也比比皆是。”她在屏风后褪去身上的衣裳,她的身影倒映在屏风上,那曼妙的身姿。

“我不过是会些乐理而已。”说着她突然沉默了下来,屏风上的倒影也停滞了动作,“与她们比我还算不上什么。”只见那身影摇了摇头。

紧接着那屏风后传来叹息的声音,兴奴不免伸长脑袋往里瞧去,她已经换好了衣裳。微微袒露的衣襟,那衣服看起来宽松随性。

“今儿个没有客人了。”她笑着解释到,卸去那精致的妆容,她的疲态尽显。

“可是你做花魁,那些人不一样簇拥着你?”兴奴不解为何她会这般想。

媚娘瞧着这眼前不懂世事的丫头,不禁感叹,“你还小不懂这些。”说着她将头发随意挽起。

“你今年多大了。”

“十二。”

“像我十二岁时还是个良人。”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像是不想回忆那段时间。

“良人?”

“是啊。”她长叹到,站起身来推开房门,清凉舒适的感觉迎面而来,窗外就是市集,那闹热场面。她坐在床边看着路上那些人,不禁看的出神。

“教坊常有乐工,善歌者,善舞者,善乐者。”她枕在手臂上,呆呆的望着窗外,窗外时不时传来的叫卖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些人多为官伎,宫伎,自恃清高,瞧不上那些市伎。”她将零落下的碎发拨弄到耳后,“可是到头来不都是娼籍吗?”

“可是你……”她突然回过头看着兴奴,停不住了话。

“你瞧我现在这风光模样,不也还是同那么一般是娼籍,低人一等?他们不过图于一时与予之欢而拥戴我罢了。”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兴奴。”

“你想入娼是吗?”

“嗯。”

她朝着床边走去,“你留在我身旁吧,让你看看你那想要入的娼的真面目后,再考虑考虑如何?”

“我——”

“放心我会给你工钱的。”

兴奴应了下来,也算是在市坊里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跟着花魁,在各种场合里呆过,也见识了各种不一样的人,越是这样,也是越佩服眼前的这人。

“陈叔?”

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平稳的过去,可是既然在市坊里,总会有被撞个正着的时候。虽然已经够小心谨慎了,可是陈叔像是早就准备了一样,在去上工的路上被逮到了。

“你怎么还在市坊。”陈叔抓着兴奴的手不放,不管她怎么挣扎。

“媚娘——”兴奴像不远处的媚娘求救,只见她缓缓走了过来。

“许久不见,陈伯。”

“又是你这个花魁。”陈叔没好气的说着。

媚娘上前拽住兴奴的手,“你这是要干什么。”

“她是我留在市坊的。”

小小的走廊里却充满着火药味,兴奴夹在中间。陈叔铁青着脸走在前面。

“对不起,媚娘。”

“不打紧。”

一行人走到湖心亭才算是停了下来,一路上兴奴低着脑袋,不敢抬头正视陈叔那生气的脸,不过媚娘看起来一点都不慌张。

陈叔一脸严肃的坐在对面,兴奴心虚的躲在媚娘的身后,偷偷露出眼睛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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