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
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金刚经》
……
九月，龙源市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
按照常理来讲，即便身处东北，每年的第一场雪也应该在11月份左右降临。而今年的这场雪却如此地突如其来，也比往年的要大上不少。
还没有到供暖的月份，因此龙源市屋内的温度跟外面相比没什么差别，甚至还要冷上几分。
满脸瘀青的陈微鸣望着窗外纷纷飘落的雪华，感受到左臂传来的疼痛，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破旧的制式僧袍。
他从窗户向下看去，零星的学生趁着课间休息在雪地里不停地追跑打闹，其中就包括他的好兄弟关虎的身影。
陈微鸣也很想趁这个最后的机会跟关虎好好的闹上一场，但很显然他并没有这个机会。
因为他正在被班主任找来谈话，随同一起的还有他的母亲陈香莲。
“啪！”
毫无征兆的巴掌打了陈微鸣一个趔趄，让他脑袋跟玻璃窗户来了个亲密接触，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磕到的地方正是他脸上瘀青的部位。
脸上传来的痛楚没有让他起任何反应。他没有哀嚎没有龇牙咧嘴，只是麻木地支起身子，坐回原位。
这种麻木感来自生活中到处存在的欺压。而归根结底，是来自母亲。
龙源市沙门学院附属中学，也是陈微鸣就读的学校。这所学校从老师到学生，绝大部分是沙门教的忠实信徒。他们坚信参悟佛祖乔达摩.悉达多遗留的智慧能让他们脱离苦海，完成自我救赎。
陈微鸣恰巧在这绝大部分之外。
他是个无神论者。
陈微鸣不信神也不相信任何宗教理念，他觉得任何关于神的描述都只是谣言。
但奈何她的母亲陈香莲是沙门中人，在其逼迫下不得不来到这所学校。
这也让他跟这所学校格格不入。
而他来到这里犯下最大的错误，就是在入学第一次班会上的自我介绍时，无意曝光了自己是无神论者这一点。
随之而来是来自于沙门教狂信徒们无休止的信仰迫害。
但陈香莲似乎并不关心对错。对她来说，只要是给她惹了麻烦，那就是陈微鸣的问题。
“现在正批评你犯的错，你个鳖犊子居然还敢走神！”陈香莲高高地扬起她那气得发红的右手，想要再给陈微鸣来上一巴掌。
一旁的班主任用咳嗽制止了陈香莲的行为，而后沉稳道：“陈居士，如此粗鲁的言行可与我佛的教化相去甚远啊……”
陈香莲连忙停手辩解道：“都怪这孩子冥顽不灵，天天触犯戒律，枉费我多年苦心教导。”
班主任深深地看了陈香莲一眼。他的右边的机械义眼似乎是年久失修的缘故，断断续续地闪动着红色的光芒。扣动了两下发现没有任何作用，他便将整个眼球摘了下来放在桌子一角，然后用空洞的眼眶对着陈香莲继续说道。
“陈居士，你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微鸣这孩子的情况我们也沟通过许多次，你应该也十分了解……”
班主任起身坐到陈微鸣身旁，伸手想揉揉陈微鸣的脑袋，却被陈微鸣躲开了。
叹了口气后班主任继续道：“问题并不出在微鸣身上，相反……嗯，只是他并不适合这座学校。一个无神论者在这里学习只会得到痛苦，何况他还那么坚定。我建议还是早日做好打算，找一所适合他的学校……”
“对不起老师，是我没有教好他。接下来我一定会花更大的精力将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僧伽，您这次就原谅我们一回吧。”
“陈居士，我不是这个意思。虽然我不认同儒家的理念，但他们有句话说得很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班主任看了眼陈香莲愚钝的眼睛，明白她是理解不了这句话的含义，只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这件事就先这样，你们回去吧。”
说完这句话，班主任也不管两人，自顾自地走到了窗边。他闭目低声诵经，双手数起了念珠。
等到关门声响起，得知母子二人离去后，班主任才睁开双眼。他望着满天大雪，揉了揉发紧的眉心，叹道：“冥顽不灵，造业啊。”
陈香莲领着陈微鸣来到走廊。刚举起手准备给陈微鸣一个大比斗，却蓦然止住。
陈香莲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随后又道：“明天是出家日，今天就先放你一马。这两天你给我安分点别添乱子，要是耽误我礼佛，你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陈香莲扭头便走向楼梯口。
陈微鸣一言不发，来到窗前。看着陈香莲走出学校大门，背影没入漫天风雪后，才咧嘴笑了起来。
是啊，明天就是出家日了，也是自己解脱的日子。
他等了这一天已经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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