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姬鸢想忘记那个匆忙凌乱的雪夜。

她被卫宣重重摔在地上,顾不得身上衣衫凌乱,姬鸢慌忙爬向父亲那侧。

寂静大殿庄肃,光线不甚明亮,姬隐自身都难保,哪里还管得了这向来不太看重的女儿,当即俯首,便是今日卫宣折辱了她,他也只盼卫宣能看在自家女儿娇美,饶他一条老命。

彼时她被人压制着跪在王座下首不得动弹,有珠帘隔开了那男人可怕的气势。

再是害怕,她也不得不开口,哪里还管得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求陛下,饶我父亲一命……”

几乎凝结的空气里,只听得姬鸢微微带着颤音的仓惶,卫宣几不可闻的嗤笑了一声。

珠帘轻响,窸窣的衣袍坠地声传来,姬鸢将头埋的更低,眼前出现一双墨色长靴。

“我的小阿鸾,你都自身难保了,哪还有心思管得了别人。”语调轻缓,听不出喜乐。

卫宣再度靠近了姬鸢,他低头看着眼前匍匐在地的少女,青丝散乱一地,玲珑身形姣好,此刻柔弱的如同娇花般让人忍不住握在掌中随意蹂躏。

“我......我阿爹是被小人蛊惑——”

“嘘。”

“你想救你父亲,便要拿出点诚意来。”

他蹲在了她身侧,右手扼住她的下颚抬高,一双深沉眼眉直直对上她的。

姬鸢心下惊颤,直望上他的眼眸都是畏惧的。

“自古成王败寇,天经地义,阿鸾你要知道,与我作对的下场有多么可怕。”他仍旧在笑,声音却透起了丝丝寒意。

他在她眼里,俨然成了地狱修罗,一点一点的蚕食她的意志。

姬鸢张了张嘴,到嘴的反驳话被压制住,她是疯了才会觉得眼前的人是个好相与的。

低着头的姬鸢僵直着纤细的腰身,不敢再开口多说一句。

姬隐被重新关回大狱,卫宣没说怎么处置,姬相一家也只是被关着,半点没有身处大狱的狼狈。

这比起已经被定罪伏法的下场好不到哪去,谁都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

君王太过年轻,也太过狠辣,让人不寒而栗。

姬鸢惶惶不可终日,眼见着人都消瘦了一圈,容貌颇有种病弱美人之风。

卫宣看着,出乎意料的准了她下了大狱探望父亲。

大狱里潮湿昏暗,空气里满是潮湿阴冷的气味,墙壁上灯烛微弱,好在有人领路,姬鸢被人领在后面慢慢走着,终是在一片昏暗中看到了父亲。

姬隐并未受到什么苛待,只整个人似是消瘦了一圈,整个人没了往日的雍容逼人,是了,饶是姬鸢被人伺候着好吃好喝,内心里也忍不住惶恐,被下了大狱惶惶不可终日的父亲又如何舒坦的了哪去,姬府一门犹如案板上的鱼,刀俎相向。

“阿鸢!”姬隐恍惚间看到自家女儿,惊的站了起来,却被低顶碰着脑袋,不得不半弯着腰。

“父亲...”还未叫出口,眼眶便红了,姬鸢捂着嘴不让自己呜咽出声,眼前的父亲佝偻着腰,依稀可见白发隐隐。

许是过堂的风吹的厉害,姬鸢情不自禁打起了摆子,她本就怯懦,头次见着姬隐这般急切的样子,心底越发不安。

姬隐急匆匆拽住她,眼里是不同以往的光彩,似是垂死的人忽然见到了活命的机会,只听他沉沉一笑,眼里带着渗人的凉意,本就蜡黄的脸紧绷着一张皮,活似恶鬼般。

“阿鸢是个孝顺孩子,为父从来都知道的。”

******

天启四年三月十四,新皇突染急病,一卧不起,本该被软禁于上都郡的公子言被放出,次日,公子言一派集结势力,打着清君侧正朝纲的旗号发动宫变。

寝宫里弥漫着挥散不开的阴霾,姬鸢呆坐在殿内,入耳的是周遭宫人的奔走相告,夹杂着零星呼救声,似是才反应过来般,姬鸢疯了一般跑了出去。

脚上未穿鞋,初春的天依旧冷的打颤,姬鸢顾不得那么多,提起裙据朝着大狱方向跑去,脑子里隐隐掠过许多晦暗不明的东西。

“阿鸢,去找宦官赵显之,告诉他时机已到,为父的性命就交到你手上了。”昨日的话一字一句犹如魔咒,字字句句刻在姬鸢的心上,她从不知这会成为一道催命符。

姬鸢一直知道自己不得宠,不论是母亲还在时还是母亲过世后,父亲总是疼爱余夫人一脉多过她,她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去恨也不会去挣,但这一刻明白自己只是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时,她还是怨了。

金碧长廊回荡着她气息不匀的呼吸声,裙据上是点点血迹,这座宫殿大的可怕,她终是忍不住哭出声,一边跑一边哭。

“她在那!抓住她!”

姬鸢惊恐回头,穿戴整齐的士兵手里握着染血的长刀,几步上来将她压制住,她被人猛的绊倒,接着是明晃晃的大刀横在脖颈间。

昔日里本应该关着姬隐一家的牢房此刻格外空荡,却多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姬鸢。

烛火挣扎着最后的摇曳,渐渐暗淡的光亮最终消散,牢狱里一片漆黑,姬鸢抱紧了发颤的身体。

黑暗中的时间总是流淌的缓慢,等姬鸢再一次清醒,牢狱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姬隐再次恢复了他的意气风发,雍容华贵,一身官袍附身,在这牢狱里显得格格不入,此时他蹲在姬鸢面前,伸手抚了抚姬鸢的头,看着她从噩梦中惊醒,嘴角却露出一抹凉薄的笑。

“阿鸢醒了啊。”

姬鸢从来看不懂自己的父亲,从很小时她就知道,父亲并不爱母亲,相同的,他也没有多在意余夫人,那么他在乎的是什么呢?

这或许是男人的通病,答案显而易见,权利。

她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怨怼的话来,她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怯懦、胆小、不争,但就算到了这种地步,她心里还是不免抱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阿鸢会怪爹爹吗?”姬隐弯了弯嘴角,露出了一个可以称得上慈爱的笑,嘴里却说着让姬鸢遍体生寒的话。

“你得替我们担了这弑君的名目,姬家养了你十六年,该是你报答的时候了。”

瞧,这世上竟真的有骨肉至亲能狠到这个地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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