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华商场的副经理老冀见到我十分高兴。
“难得你们想到了我们这一行——说实在的，我们这儿值得你们写的人物还真不少。”老冀顺手从桌上翻出一份材料递给我，感叹地说，“多感动人的精神境界呀——真是头名副其实的老黄牛，光知道往外挤奶，不肯多吃一根草！”
看了市场宣传科整理的那份材料，听了老冀的一番介绍，我对牛师傅不禁肃然起敬。
这位曾在旧社会庙会上饱受地痞欺凌的老师傅，自从吸收入丰华商场当售货员后，二十几年如一日辛勤售货，他最突出的事迹，就是有了病痛从来不上合同医院看病取药，总是自己掏钱买一点小药吃吃，带病坚持上班，从不请假；按规定他老伴看病吃药的费用可以拿到商场报销，可他从没有报过……
“他为什么这样呢？”我问老冀。
老冀抵着下巴说：“一是他具有中国劳动人民的传统美德，清心寡欲，埋头苦干；二是他对党对社会主义充满感情，他自己说的嘛，‘我报销医药费干吗？没有共产党，我小命早撂庙会里了！’……”
我觉得关于从不报销医药费这个素材可以当作文章的“戏核”，只是还得顺老冀提供的线索往他心灵深处开掘，否则文章的主题会流于一般的。此外，我还需要生动、独特的细节。
我把想法说了。老冀似乎比我还着急，他立即提供了一个细节。商场头一次发奖金时，牛师傅说什么也不领。他说：“我有那份工资就知足啦，不给我奖金我也好好干哪……”结果，为了骗取他在领单上签字，组长故意遮住领单的上半截，问他：“牛师傅呀，您那个名字‘牛世襄’，究竟是哪个‘襄’字？‘乡村’的‘乡’还是‘湘江’的‘湘’？还是‘金镶玉’的‘镶’？”
牛师傅会写的字不多，听组长问了这么一大串，他也说不清了。组长把笔递给他，他便在领单下半截认认真真地写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写完又检查了一遍以后，才抬起头对组长说：“是这个‘襄’。”
组长忙把领单收回，把他的那份奖金交给他，并且宣布说：“您不要可不行了——您签字了呀！”
他这才算领了那头一回奖金。据说后来他把每次的奖金都存进了银行，去年号召买国库券的时候，他把全部奖金都取了出来，买成了国库券。
“什么是主人翁精神？”老冀总结说，“这就是啊！”
老冀鼓励我把牛师傅写出来，我很庆幸刚到商场接头便有了现成的素材，我正打听可以何时到何处找牛师傅直接采访，桌上的电话铃忽然响了，老冀拿起了电话。在我面前一直蔼然可亲的老冀，没听对方说上几句，陡然发起火来，我听他敞开嗓门训斥那边说：“不行！……不是早跟你们说过不行了吗？！……简直胡闹！……用不着！……以后没正经事别往这儿胡挂电话！”
重重地撂下话筒以后，老冀摇着头对我说：“不像话！你知道打电话跟我要求什么？要求我批准她们报销！……”因为气愤，他使劲划燃一根火柴，点燃一支香烟。
“是谁？要求报销什么？”我摸不着头脑。
“你常看那晚报吧？”老冀对我说，“晚报夹缝里不是登的有那号小广告吗？私立学校，教点子什么技术，晚上开课，一礼拜两三次、三四次，每次两个来钟头，收学费，不便宜哩，三个月就得二十块钱……我们商场有那么几个疯丫头，报名上那种学校，竟然要求商场给报销学费！”
“真是岂有此理！”我不禁愕然，“亏她们开得了这个口！个人上私立夜校，公家怎么能报销！”
“就是呀，”老冀回到正题，“所以我支持你赶紧把牛师傅好好写一写，教育教育她们这些小年轻！”
我看了看表：“五点多了。牛师傅在柜台上吗？我能不能这就同他见见面、扯一扯呢？”
“牛师傅快到退休年龄了，身体又不好，打去年‘十一’以后我们就不让他站柜台了，让他专门在商场值夜班，”老冀给我建议说，“他家离这儿挺远，你今天赶到他家他怕也出发往这儿来了。要不，你就今晚上在商场先跟他扯一扯，过一两天再去他家里，怎么样？”
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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