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张老三,顾名思义,老张家的第三个儿子。没错,不是第三个孩子,是儿子里的老三才叫老三,农村大多数家庭好像都这样。比如朱老大,指的是我大舅,而不是我妈这个年岁上的老大。
张老三上头有两个哥哥,下头有一个妹妹。东北的都知道,爸爸的大哥叫“大爷”,爸爸的二哥叫“二大爷”。
此处的“大爷”,不是四声“大”二声“爷”,而是一个非常用力的“大”,和一个轻声的“爷”连起来念的。
南方的朋友可能会有点懵,就像我小的时候看电视,也不知道“大伯”到底是什么人,叫起来感觉也别扭。不过可以多试几次,多叫几声就习惯了。
此时,我自言自语道:“大伯,大伯,大伯!大爷,大爷,大爷!”我儿子听了用一种担忧的眼神看着我,我顺势问了他:“你想你姥爷姥姥么?”
我话还没问完他就又看电视去了,边换台边留下一个毫无灵魂的“嗯”。
我也面无表情地说“哦。”
不管心里有多惆怅,无所谓的这种气质我不能输。
爸爸的妹妹叫姑姑,南方北方都是一样的。
而妈妈这边有我三个舅舅两个姨,大平是老大,一共六个兄弟姐妹。他们二人都是手足众多,再往上数,我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也都是有很多兄弟姐妹的。
只是到了我这一辈儿,就大多是独生子女了。我享受了父母全部的爱,真的很爽!
大平曾说过:“老大不好当!吃最多的苦,挨最多的累,却是个爹不疼妈不爱的。我生孩子一定只生一个,不让她承受这些。”
我的确没怎么吃过苦,也没怎么挨过累,爹也疼妈也爱。我家还开着小商店,在九几年的东北农村,我也算是吃香喝辣的了,尤其和我父母小时候比。
大平是1968年生人,我姥爷算半个读书人,为什么说是半个呢?因为他考上了大专,一九六几的大专生是什么概念呢?我不太知道,因为我姥爷虽然考上了,但是去念了不到一个月就因为没钱吃饭饿回来了。而他回来了就能在村里做一个为人民服务的没有编的工作人员,然后就娶了媳妇,生了六个孩子。一家八口人是饿不着的,“不挨饿”这在当年可是很厉害的!可惜,我妈是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弟弟妹妹都是小学或者初中毕业就不念了。怎么能不念呢?我不明白,又不是没钱供。
现在想来,可能因为那时候义务教育还没有普及,大家又比较尊重孩子们自己的想法吧。他们念到哪里,都是自己选择的。
他们即使小时候不读书,现在日子过得也并不差。不管是外出打工,还是在家种地,都是买的起房、处的起对象、生的起孩子的人了。对比现在不敢处对象、不敢结婚、不敢生孩子的年轻人,我总认为从零拼到现在的他们更坚强、更踏实、更能干!他们努力奋斗、用心生活。
然后,他们的孩子变成了现在的年轻人。
再说张老三,他是1967年生人,他八岁我爷爷就没了。所以他小的时候经常挨饿,长年吃不饱饭。只有家里烀土豆的时候,才能吃一次饱饭。虽然只有土豆,那也定然是吃到没脖儿,这也让他的胃一直病到了现在。
在这种情况下,学校自然也是去的艰难,小学勉强读了,初中两块的学费是亲戚们借的,两三毛钱的笔和本实在买不起了。在更多的孩子不上学的情况下,本和笔也就不是必须的了。
那写作业怎么办呢?遇到负责任的老师会告诉他,拿棍子在地上写吧。不负责任的人不在乎你写不写作业,随便你吧。初中毕业我爸去当兵了,据我爸说“那老师都可舍不得我了,我学习那是在班里数一数二的,不读书多白瞎啊。唉!那有啥招儿,就是没钱啊!”
没能继续上学的确是他的遗憾,但当兵的日子也很好,那是张老三记忆里最珍贵的日子!他在部队里顿顿都能吃饱饭了,还学了修电修车和开车。据说他本可以多留几年,但是他想妈妈了,所以满了第一个三年他就回家了。
他说他怕他妈妈饿死在家,
年少我以为这就是个笑话,
可随着时间当我慢慢长大,
才知道他的所言并非虚假。
耶耶~
关于张老三,以后还会再说。现在要说我,我是独生子女,我和父辈他们那一代人不一样了。
关于我父母上学有多难的故事,小时候我就听过好多遍了,甚至还有其他好多长辈儿的长成故事。我那时总是听得不耐烦,现在倒是总想总琢磨。可能是因为对比起来,我是幸福的,而我需要在这个网络上好像人人都很有钱的世界里幸福的活着。
本来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它比我当初预期的要好很多。但它却是不能放在网上给别人看的那种朴实生活,大概率一千个人看了就有一千种惨法。而我也不够强大,听见那种评论我会很伤心,很难做到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大环境是这样,所以现在我们不再挨饿了,甚至可以顿顿有肉,但好像也没有把日子过的比过去更幸福。
新的时代有新的“饥饿”,你不“饿”怕是不符合当下“潮流”。上网看一看现在的世界,好似人人都光鲜靓丽,怕是只有自己《隐入尘烟》。
我真的不“饿”!可惜“广告”看的多了,终归还是有点儿馋了。
打小儿我就会压制自己的欲望,因为太知道有很多东西、有很多事儿就是不能得偿所愿的。
我小时候算是性格乖巧的小孩儿,加上有爹疼有妈爱的呀,所以早就知道不强求。那东西得不到是真的得不到,不是他们不愿意给,而是他们给不起。那事儿没办成,也是大家能力有限,已经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了,那就做成啥样儿算啥样儿呗。
我93年在医院出生的,而我同龄同村的小伙伴儿们大多还是家里找接生婆接生的。因为大平一胎是在家生的,可是宝贝儿脑袋太大了,一直生不出,就缺氧憋过去了。
孩子没了,大平想着如果是在医院就不会这样了。所以我是在医院生的,我脑袋没有一胎大,大平想着我一定没有一胎聪明,太可惜了。
我觉得也是。
小时候父母很忙,他们夏天不干活的话,冬天可能就没有吃的了。我在上幼儿园之前都是腰上绑个绳子,栓在窗户框上。因为炕挨着窗户,我应该是过得还不错的那种。有些孩子家里炕不挨着窗户,孩子不会爬的时候,就用被子给孩子围在中间,会爬了就挨着窗户的地上铺点东西,再栓窗户框底下。
九几年的时候我们村里就有幼儿园了,一般是身体不好的、不能下地干活了的人开的。那时候村里的幼儿园不分大小班,老师就把所有孩子聚到一起,教“123”和“aoe”。我那时候胆子特别小,老师上课提问,喊了我的名字我就会开始哭,一直哭到放学。不是那种声嘶力竭的嚎叫,是那种无声无息但是细水长流的哭泣。
老师没办法就不管了,以后也不提问就是了。这种情况也不会有人提前来接的,即使我姥姥家就在我幼儿园隔壁。
家里没人,都种地去了。
还有好多孩子是不上幼儿园的,那时候可能是不兴这个。他们和父母一起去地里了,这样可以少花几块钱。
我一开始入的这个幼儿园要五块钱一个月,后来村西头有一对儿刚退休老教师开的幼儿园要八块钱一个月。大平说这比市里的部分幼儿园还贵一块钱呢,一定是好的,就把我送那里去了。
我也觉得好,这里不仅教“123”和“aoe”还教了唱歌、背诗和做游戏,老师奶奶做的饭还特别好吃。
我一直记得一个空气清新的雨后,老师奶奶带我们摘杖子(小树干做的篱笆墙)上的木耳,软软的、弹弹的非常好玩,不一会儿我们摘了一盆儿。老师奶奶又捡了她院子东边鸡窝里母鸡刚下的蛋,又去南边菜园子里薅了一把小葱,然后她自己去厨房里叮叮当当了。
老师爷爷就带着我们做游戏,院子里地方很宽敞,有小棍儿和小石子给我们画画和摆着玩。不过那天我们都在玩泥巴,刚下过雨,到处都是泥巴,泥巴很好玩。直到厨房停止了声响,老师奶奶拿一个超大洗脸盆装了水叫我们洗手。
我排队洗了手,然后坐到我的位置上,桌上一个小铁碗,里头装着米饭和木耳炒鸡蛋。
那是我第一次吃那道菜,它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木耳炒鸡蛋!然而那时候我只知道它好吃,却不知道它会是我的“世界之最”,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吃到过比那还美味的木耳炒鸡蛋了。
彼时大平出于没时间给我做饭的愧疚感和偶尔做一次饭还被我嫌弃难吃的愤怒感,做出了让我去市里上小学住校的决定。我们那里因为有三个村紧挨着,算是个镇,所以离我家很近就有小学。然而村里的小学要孩子满八岁才收,大平却是已经迫不及待了。
市里的小学收七岁的小学生,每周有老师坐火车接送孩子上学放学,家长就在火车站台接送就行了。因为是铁路小学,所以车票很便宜,一学期的往返只要两块钱。
比村里小学贵一些。具体是多少钱呢?我问大平,她说她忘了。
我家我妈说的算,她说啥是啥。所以1999年,七岁的我就开始了住校生活,从那以后都是住校了。据说我在学校哭,我妈在家哭,差不多这样了两三个月才好一些。
小的时候我妈说:你现在的日子多好多好,可比我过去强多了。
我小学傻,初中蒙,高中才知道对这话不服气。
因为我的衣服和裤子上有补丁。
我在的这所小学,有很多坐火车来上学的小孩儿。所以同学只有一小半是城里的,而超过一半的同学身上有补丁。
初中补丁就变少了,到了高中基本只剩一两个人身上还有补丁。我的补丁在高中的时候也不见了,大家的父母都有在努力的奔小康。
我也是在高中这一阶段才知道自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原来我较于同龄人居然是相差那么远,犹如天堑。过去没注意过的许多有钱人家的孩子,因为周围人越来越多人讨论,我也听到了。听他们说他爸他妈是做什么的,他衣服鞋子多少钱,我在其中犹如听天书。我睁眼看看,也看不出太大差别,他没有珠光宝气,我没也有破烂不堪。
但是不自觉的,尽量远离了。
后来我又读了些奇奇怪怪的小说,才意识到有钱有权是什么,那不是我努力读书就能拉进的距离。
小时候是不知道的,毕竟村东头的首富和村西头的寡妇都过着大差不差的日子。
我的父母应该是知道的比我多一些的,他们说过好几次“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供你读书”这样的话。说要好好读书才能有出息,具体怎么个有出息的方法呢?他们从来没说过,可能是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又或者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的孩子无所不能,所以不用言语。
我不算聪明,上高中的时候,学习也不努力,只读了大专。想起来我选专业的时候有亲戚说:“小女孩嘛!我觉得以后当老师和当护士是最好的选择。”为什么只有这两个选择呢?在他的认知里一共也没有几种职业可以选择。人分为当官的、种地的、打工的、做买卖的,还有学校里的老师和医院里医护,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正经职业了。而现在的“小镇做题家”,我那会儿是不知道的。
我记得在2014年,学历是大专及以上的人口不超过总人口的百分之十二。
所以我2011去大城市上学,心理状态总是很微妙。
出了门就很自卑,因为分数低还是农村来的。然而回家了又莫名带着点儿骄傲,因为我勉强算是个大学生了。
世界好像割裂成好几块儿,每一块儿都有不同的评判标准。
但是,当时间2019年,世界好像又统一了评判标准。我那个亲戚说的非常对,还是得老师、护士这种事业编,再加一个公务员才是好工作。这年头旱涝保收是正道,其他的都有风险,又苦又累还没有社会地位。
当然,好的岗位是有限的,而我又没有为人民服务的决心与能力,所以早早放弃了。
我们90后独生子女有一个标签是“自私”。
人越自私,越容易割裂成一个个壁垒分明互不相容的群体。
我不知道我在这世界上存在的各种各样的群体里,算不算社会底层。好像小时候生活有些苦,但是有比我更苦的。而比我条件好的,更是比比皆是。
我猜测我算是中下等。
而我的生活一直在变好,我是满足的。
然而资本永不满足,危机也永远存在,不知道到底谁把谁绑架了,还是他俩协作共生,让当下的年轻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停下来。就像我们的父辈,至今从未停下过,还在奋斗着。
此处提示,如果你爸你妈是那种退休了还开着五六千的工资的人,那就当我没说。
事实上《隐入尘烟》真的很多,只是他们不在网络上发声,或者发声你看不到。他们没有流量,没有数据,没有时间、没有闲心也没有能力来和你理论他们的存在。
有时我会想,到底什么样的人群是大多数?我到底是不是大多数?
成为大多数,是我上学时期的自我要求。我从不奢望当最好的,目标是别当最差的就行,最好一直维持在中等。然而高中变差生,稀里糊涂上了大专,勉强又算是个好学生了。
可惜毕业了就失业了,毕业了就结婚了。
对女性来说,结婚算是永久性就业了,想要再做什么其他的工作都只能算是兼职了。
生了娃,浑浑噩噩到现在,我浑身上下都是怯。
但仍旧好奇那个问题。普罗大众,芸芸众生,我到底是不是大多数?
如果我是的话,我会过的更舒心嘛?我要三十岁了,还是想当大多数吗?是不是大多数,对于我来说到底有没有意义呢?回忆过去,看到犄角旮旯的梦想,它不知道被丢弃了多少年了。
我实在难过,我从没为它努力过,30岁的人生几乎已经固化,路都在各自脚下铺好了。
我这里是一天细细的羊肠小路。
再看我的梦想早就不是梦想,而是痴心妄想了。
2022年9月,看到了一些热搜。
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庆幸。只能说感谢平庸,让我这个九零后的独生子女安然活到了30岁。这样看来我是那一群活下来的大多数,这给了我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那些追梦的孩子遇到了深渊,掉了下去。从此“孩子”是错的,“追梦”是错的,只有深渊横在那里,亘古不变。 这样看来,我还是老老实实呆着好一些。
但是,我不想这样了,不想浑浑噩噩的这么度过。追梦也好,铺路也罢,人生还有很长很长,梦想什么的,拿出来再看一看。
条件恰好允许的话,我便努努力,去追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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