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相识

月光洒在地面之时,已布满了厚厚一层白霜,一剂秋风袭来,白霜像是受了惊的脱兔,携着寒风叩击在寒山寺的木门之上,吱呀吱呀的响声与乌鸦的叫声一般无两。

寺前太湖上飘着一搜小船,船头上除了一缕稀薄的渔火,便只剩下一个白晃晃的身影。若不是鱼儿上钩,须得使劲,他身上的霜便也不会抖落,更看不到蓑衣斗笠下那张没有半分生气的脸庞。

望着那条渐行渐远的孤舟,寺庙面前的中年人左等右等依旧不见其有返还湖边的迹象。片刻间,又一阵风袭来,中年人急忙缩了缩伸出的脖子,即便他提早披了白狐儿做成的斗篷,也没想到刚入秋的姑苏城如此寒冷,随即小声咒骂了一句:“天杀的……”朝着湖面上身披蓑衣的年轻男子,狠狠得吐了一口痰,转身便大步流星的踏入寺中。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渔火渐进,那艘孤舟终有了返还的迹象。而刚刚等待孤舟的中年人却不见了踪迹。那年轻男子望着空空荡荡的湖岸,竟是比自己钓到了鱼还开心,便加快了划桨的速度。

“姑娘上船也不打声招呼,是否不妥?”年轻男子放下了手中的船桨,看向了船尾。

船尾此时正匍匐着一位同样面无血色的女子,她的双眼下长着一对十分对称的泪痣,倒像是无时无刻不在哭泣似的,肩胛上的血洞不断渗出血液,与其身上的紫色薄纱交融。只见她手中断剑插入甲板中,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待看向这个年轻渔翁的一刹那,她竟一时间愣了神,不过是一个江南的舍家渔翁,怎长得比女子还要好看?

年轻男子见她只是痴痴地望着自己,便也没有追问,而是低下身子摆弄起了鱼桶中的鱼儿。

“你怎知我上了船?”

男子叹了口气,朝她笑了笑:“姑娘落地无声,轻功定是下了功夫。可是唯独却瞒不了我桶中的鱼儿……”说完便接着撑起桨,向湖边划去。

嘭嘭嘭,女子丢出的银锭子打着翻儿滚到了他的脚下。

“你带我渡江,这锭银子就归你,也省得你今年再走船了。”

年轻男子根本没有看那银子,像是没有听到女子说话一样,依旧将船划向湖畔。

就在此时,湖边突然闪出了一群带着阎罗面具的黑衣人,手中有爪子,有钩子,有哭丧棒……唯独没有刀和剑。他们的速度极快,眨眼的功夫就将湖畔围了个严严实实,再加上寒山寺寺门旁那几棵枯树,说他们是索命的小鬼也不为过。

船尾的女子看着这群小鬼,面色凝重,脸色又白了几分,豆大的汗珠滴滴答答落下,与这般寒寂的场景格格不入,她知道这群杀人不眨眼的畜生不光会杀了她,更会杀了眼前这个年轻渔翁,于是她拼着自己最后这股力气,准备朝岸边越去。她不想因为自己让年轻渔翁丢了性命。可就在她跃起得一刻,那名年轻渔翁将她拦了下来,悄声说了一句:“你人不坏。”

年轻男子看向湖边道:“川西的一群小鬼,倒敢欺负到了我的头上。”说完他一跺脚,向寒山寺方向大喊道:“老狐狸,出手!”

年轻男子的这声吼低沉有力,紫衣女人知晓若是没有内力,绝迹是喊不了这么响的。只不过容不得她多想,“嗙叽”一声巨响,寒山寺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破庙门直接飞了出去,与那门板一起飞出来的还有一头胖狐狸,这头狐狸本就不是狐狸,而是刚刚站在湖畔等待年轻男子的中年人,只不过除了他披着的白狐斗篷,虎头豹眼的模样怎么也与狐狸挂不上钩。

“败家子儿!老子正愁没地撒气,等收拾了这群畜生,再收拾你!”

中年人话还没有说完,腰间的软剑就已经出鞘,剑光径直在昏暗的天色下打了一道利闪。那群重伤女子的小鬼,瞬间去见了阎王。此等惊世骇俗的剑,女子从未见过,这高手到底是谁?为什么他会听这个渔翁的话?

“别看了,快走。”正在女子满脑疑惑之时,年轻男子提着鱼桶便下了船,他显然是怕这句话让那个叫做老狐狸的中年人听到,所以说得声音极低。女子本就是为了逃命,自然便跟在了他身后,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男子边走边回头道:“陈景行。”

当听到这个名字,女子直接愣在了当场,两道剑眉瞪了起来:“武林盟主,陈景行!”

“你可曾听过武林盟主是渔翁?”陈景行虽然一愣,但随即笑着说道:“不过是同名罢了。”

话音刚落,他两只修长的手指便点在了女子肩头,肩上犹如血泉的伤口霎时间便停止了涌动。

“切记,几日内还是不用内力为好,免得你这血腥味再惹来那群小鬼。”

紫衣女子愣了一下,但还是默默的点了下头:“救命之恩,来日必报。”

“何须来日,我随你一起走,一路上还免不了要劳烦你。”

紫衣女子刚迈开的脚步忽得一停,回头一看,陈景行早已褪去了身上的蓑衣,只余下了与江雪同色的素衣,一头乌黑的长发不断被寒风吹起,显然是准备要与自己一同“逃路”。不禁问道:“我逃我的命,你跟着作甚?”

“你带着我就算报恩了!”陈景行话刚说完,忽听得身后脚步,两人定睛一看,才发现刚刚那群川西鬼众中的一位,放弃了与那中年人的争斗,跟在了两人身后。

“你这乌鸦嘴,快走!”紫衣女子一皱眉,显然不愿耽误时间,催促道。

“姑娘可愿告知芳名?景行这一路上还要多有叨扰,你来你去的称呼,不免失了礼数。”

“你的话平日里就这么多么?”紫衣女子强压怒火道:“袁紫荃。”

“绿径日长袁户在,紫荃秋晚谢庭空。”陈景行不禁点了点头道:“好名字。”

两人一路朝着姑苏城奔逃。许是陈景行爱干净的缘故,亦或许是怕手中鱼桶中的水撒出来,任凭袁紫荃跑得怎样快,他也只是在不沾染路上泥泞的情况下走得快一些。起初袁紫荃少不了催促,但是陈景行总是不以为意。若不是袁紫荃顾忌江湖道义,早就甩开了这个“拖油瓶”。两人身后那名川西鬼众同样说来奇怪,两人走得快些,他便快些。两人走得慢些,他便走得慢些,竟不像是追杀,而是像跟踪。

不到两个时辰,伴随着陈景行的气喘声,两人便已进了姑苏城。

“你练过内功,怎还会如此?难不成没有学过吐纳之法?”袁紫荃问道。

陈景行喘匀了气,看了看鱼桶中鱼儿依旧活蹦乱跳,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吐纳之法未曾学过,就连走路都没有像今日一般这样快过。”

袁紫荃白眼一翻,看了看四周不时走过的元兵道:“这城内元兵来来往往,想那川西鬼也不敢在此动手,你我用过了饭,便在此将歇吧。”

“极好,极好!”陈景行显然极为同意,举起鱼桶道:“找个酒楼,咱们把它清蒸了!”

“你一路舍命带着这条鱼,便是为了把它吃掉?”袁紫荃早已没了耐性,声音大到不时惹得路上行人驻目。但是谨慎的她还是缩小了说话声音:“酒楼?你见过哪个逃命之人住在酒楼?”

“我请客”陈景行似乎没有听到袁紫荃的话,从怀中取出了她在船上丢出来的银子晃了晃,便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前朝东坡所作《水龙吟》有‘卧看翠壁红楼起’一句,这‘翠红楼’胆敢在如今这世道取此名,掌柜定是风骨之人。”陈景行翘着二郎腿,看四座人声鼎沸,泯了一口清茶道。

袁紫荃进了城便将宝剑收到了匣中,元人南下夺走的不仅是大宋的江山,还有整个江湖。眼瞅着已然近百年,带兵不进城已然成了江湖人的铁律。所以在陈景行提到“风骨”二字时,她愣了一下,内心少不了不服气,冷言冷语道:“还不是欺了元人不懂风花雪月?”

“说得也是……”陈景行长叹一声:“毕竟大宋名士再风花雪月、儒雅风流也救不了国啊。”

袁紫荃点了点头,似是想起了这几日被追杀的经历,竟一时间无语凝噎。

陈景行见她似是难过,便凑近了些道:“冥殿那群人为何要如此锲而不舍的追杀你?”

“关你何事?安心吃你的饭!”袁紫荃瞪了她一眼。

“人家都追到翠红楼门口了,你要是不说,我可就听他说了。”陈景行哈哈一笑,朝着门口喊了一声:“诶,兄弟,进来吃鱼啦!”

袁紫荃自进了姑苏城,便放松了警惕,以为冥殿鬼众断不敢如此大胆,没成想这名鬼众竟然也一路跟进了城。更加离谱的是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年轻渔翁竟然早就发现了!与其说她现在担心那名鬼众,更不如说是她愈发的对眼前这个少年产生了兴趣,他到底是谁?为何与当今的武林盟主同名?为何剑术已登峰造极的剑客愿意听他的命令?

门外那名一路跟随两人的冥殿鬼众为了混入城中,早已摘下了脸上的面具,看面容与陈景行年岁相仿,不过脸确是不如他白嫩,连鬓的胡子也许是发育的快,把脸上大半部分覆盖。此刻听到陈景行招呼,这个原本与两人不共戴天的鬼众,竟然答应了一声,笑嘻嘻的一溜烟坐在了桌上。

“伙计,我的鱼里多加辣子。”

听陈景行招呼伙计,这少年哈哈大笑:“兄台果真好性情。也不枉我追了你们这么久。”

“冥殿地处川南,江南的鱼本来做不了辣味,全是看在兄台不辞辛劳,才甘愿毁了这锅鱼,让兄台吃个顺心。”陈景行道。

陈景行这么一说,两人竟不约而同的开怀大笑。可也就在此时,坐在桌旁的袁紫荃手中的筷子竟然一分为二,分别抵在了两人的哽嗓之上。

“今日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两人合起伙来在我面前做戏,冥殿之人果然诡计多端。”袁紫荃右手朝向陈景行的筷子又向前递了递:“你是不是也是为了《玄真图箓》而来?”

“《玄真图箓》?你说得可是那本千古第一奇书?”比起面前随时可能要了自己性命的筷子,显然陈景行更加惊讶于袁紫荃口中所说之物。

袁紫荃心里已然认定两人相识,此刻见陈景行明知故问,便要伸手取他性命,却不料那位冥殿少年竟然早了一步,右手运劲推掌将其左臂打至右臂,双筷相碰掉落之时顺势抄起木筷,反指向袁紫荃道:“姑娘莫要误会,我确实与这位兄台未曾相识。”

冥殿少年这一手借力打力反制于人的功夫着实不俗,袁紫荃心知自己有伤在身,敌不过他,只得攒着怒气却又无可奈何。

见袁紫荃冷静下来,冥殿少年方才继续说道:“其实姑娘大可不必担心,我虽追你至此,却也是借故活命而已,冥殿对待逃战者无非是个‘死’字,刚刚寒山寺外那剑客非是冥殿长老不可敌,回去与不回去多半都是死,还是与你们吃鱼来的快活。”说完便朝着陈景行使了个眼色。

陈景行虽不明所以,但还是首次见到同龄中如此性情相投之人,不按常理出牌的性格让他心底暗自赞叹,当即与袁紫荃解释道:“这位兄台言之有理,我本就不通武艺,谈不上对你有所威胁,兄台身手了得,取你一受伤之人的性命易如反掌,又何必在此啰啰嗦嗦?”

陈景行言语诚恳,又见冥殿少年渐渐放下手中木筷,袁紫荃方才支支吾吾说道:“即是如此,我等用罢了饭,便在此作别。省得跟着我惹上杀生之祸。”

“这就对啦!”陈景行好像从没有像今天这般开心,许是误会化解故而抱拳道:“在下陈景行,这位姑娘叫做袁紫荃。”

冥殿少年听到陈景行的名字显然愣住了,随即问道:“你就是那个号称‘三杀剑’的武林盟主?”话音刚落,这位竟是要吓得调转身子逃跑。

这番景象惹得袁紫荃竟然也忍不住掩面一笑,而陈景行则是一脸尴尬道:“我若是武林盟主,还能与你这冥殿小鬼头同桌吃饭?”

“那倒也是……”这冥殿少年倒也心性纯良,陈景行说什么信什么,故而抱拳道:“陈兄,多有得罪,苏牧川在此赔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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