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来喽……”伙计一声高喝，一盆热辣鲜滚的鱼便端上了桌。
苏牧川望着眼前冒着热气的鱼，竟不自觉的嘴角淌下了几滴口水。袁紫荃虽之前之前被其追杀，但观眼前苏牧川一言一行，哪里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分明像是个饿了几天的小叫花，她本身极力克制，但是嘴角微微上扬的小动作确是没有逃过陈景行的眼睛。
“苏兄，莫要客气，赶紧动筷便是。”陈景行话说到一半，苏牧川的筷子早已将鱼片送到了口中，可能是吃得急，烫得这位的口水都沾到了自己的胡子上。
陈景行见苏牧川吃得开心，心里自然顺畅，不禁打岔道：“这冥殿果真坏得很，苏兄如此卖力干活，也不给口饱饭吃。”
“那可不，这一路上从川西到江南，凉水就着干饼子。”苏牧川说完竟不好意思的张开了嘴，面前的门牙不知为何缺了半颗，他指着门牙道：“你看，这半颗牙就是被饼子里掺和的石头子咯掉的。”
“怪不得说话走风漏气，你定是太寒酸，被冥殿赶出来的吧！”袁紫荃虽然话不好听，但是此刻却是笑着说得。她本就与两人年岁相仿，纵然再江湖漂泊，见惯了人心险恶，但是却依然没有失了那颗真挚的心。
陈景行见她终于释怀，眼神一转：“袁姑娘也尝尝。”
薄薄的鱼片放入口中，辣子虽然来得凶猛，但是却被鱼片的回甘冲淡，达到了一种妙级般的平衡。袁紫荃试问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吃到如此鲜美的鱼。
“这产自太湖的鲥鱼被誉为“江南第一鲜”。江南人只知用花雕，火腿蒸着吃。却从来没有想到用辣油去煮，味道更胜一筹。”陈景行满意地看着两人说道。
“怎你的话如此之多？”袁紫荃白了他一眼。
苏牧川听出了陈景行话中之话，解释道：“袁姑娘，陈兄的意思定是将自己比作了鲥鱼，我则是这锅辣油，袁姑娘便是翠红楼的厨子。若是你这翠红楼的厨子不愿凑成我俩这对牛马不及的食材，也成不了如今这盘好菜了！”
“知己。苏兄真乃景行知己也！”陈景行哈哈大笑道。
“陈景行，我看你不光话多，还臭不要脸。”袁紫荃笑道：“不若你俩之后就一块走江湖，诨号我都想好了，就叫‘一盘好菜’！”
陈景行所在的屋子是翠红楼最高层，站在窗角俯瞰，整座姑苏城安静的像一只睡着的猫儿。整座城内的人们已然安歇，第二日或从商或从农，自有安排。
或许自小忍受惯了“静”，今日与苏牧川、袁紫荃的相遇是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此刻再看这轮陪伴着他日日夜夜的冷月，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
“今日的月儿这般近，我就知道是关叔来了。”陈景行在窗边伸手，月亮仿佛近在咫尺，透过手背看，好像握在手里一样。
虽然城中此刻巡城的元兵聚目如灯，但是哪一个都没有看到翠红楼窗角边蹲着的男人，更准确的说他便像是“影子”，黑衣袍、黑兜帽、黑面罩没有一处不是黑的，唯一不是黑色的，便是他后背那把比月亮还要亮上几分的宝剑。这把剑没有鞘，男人自小持剑之日，它就没有归过鞘，开弓没有回头箭，剑也是如此，收鞘之日也便是他丧命之时。
他蹲在那里，陈景行本身是看不到他的，但是这个自小陪伴在他身边的男人，陈景行是不需要知道他在不在的。见他没有说话，陈景行也许是习惯了，便依旧像往常似的说起了独白：“关叔，你是要带我回去么？”
“想，也该这么做。”男子的声音自小被烟熏过，沙哑又有些刺耳，这也是他不常说话的原因。与陈景行说得话，已是他生平最多的。他更喜欢静静地听陈景行说话……
陈景行叹了口气：“江湖上都称我三杀剑，却不想这三把剑却非是我自己的剑……”
“我便是你的剑。”
“关叔，你该有自己的日子。你的剑可以帮我杀人，可那是你自己的剑。你该去当个名动天下的剑客，你该去娶妻生子……而不是像如今活在黑暗里。”见男子又没了声音，陈景行惨笑了一声：“老狐狸便不像你，他时时刻刻想名动天下。”
“他与我一样，只是嘴上那样说。”
陈景行知道自己已劝了他十多年，是劝不开他的。自己能逃得了胖狐狸，万般逃不脱眼前这个男人。
“小心冥殿那人，我一直都在。”黑衣男子忽然撂下这句话，陈景行急忙探头出了窗外，才发现窗角已没了人，也没了影子。
“景行多谢关叔成全。”
咚咚咚咚，此刻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打破了宁静。陈景行心神立刻归位，急忙问道：“是谁？”
“陈兄，是我”
是苏牧川的声音，陈景行打开门，竟一时间晃了下神，苏牧川连鬓的胡子刮去，净面束发后换了一身靛蓝色的袍子，已与名门大派的年轻少侠无异。自小就有人说陈景行长得好看，生了一副美人骨，可是他知道这只是那群人的阿谀奉承之词。眼前苏牧川的才该书中所说的“潘安之貌”，至少他是这么觉得的。想到这里，他便不自觉的问道：“苏兄这般捯饬捯饬才好看。”
苏牧川一翻白眼：“袁姑娘不见了！”
“什么？”陈景行万没想到苏牧川深夜来访竟是因为袁紫荃的事，但是想起袁紫荃今日在饭桌上的话，着急的心思又减了几分：“她可能是自己走了吧……”
“我亲眼所见，他是被人带走的！”苏牧川接着说道：“而且我与那人交过手了……只是没能敌过他。”
陈景行见苏牧川面有惭愧之色，便说道：“这怎能怪你？”沉思片刻，陈景行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城门早已关闭，想必带走袁姑娘的那人还在城中。”
苏牧川点了点头道：“那人身材高大，动作也快。不等我近身，便用暗器与我拉开距离。”
“蜀中唐门？”陈景行对于暗器两字似是十分敏感，于是说道：“自蒙古鞑子入了中原，各门各派没几人会暗器功夫，也就只有蜀中唐门弟子精通这功夫。”
“不可能。”苏牧川直接否定了陈景行的判断：“冥殿与唐门共居川府，多少也有交集，唐门的暗器但凡出手，必取人性命。可是你看那人的暗器！”苏牧川此刻摊开手掌，掌心正端正的摆着三个方方正正的骰子。
陈景行拿了一枚在手中，除了筛子是用象牙所制，并没有别的发现。
“别被自己的想法所限制。”苏牧川此刻突然说道：“与其想整个江湖谁在用骰子做暗器，不如想想还有哪些地方用得上这玩意儿！”
陈景行经苏牧川这么一提醒，恍然大悟：“赌坊！”
“没错，能用得起象牙骰子的，非是寻常赌坊。整个姑苏城怕是没有几个，问翠红楼的伙计即可。”苏牧川说到这里便准备转身下楼，却没想自己的手臂突然被身后的陈景行拉住了。
“苏兄，还是我去吧……”
苏牧川笑道：“‘一盘好菜，缺一不可’你忘了么？”
偌大的翠红楼到了深夜，唯有掌柜值守。等到两人下楼，这位正趴在桌上打着哈欠。事出紧急，苏牧川与陈景行必须赶在城门打开时找到袁紫荃，故而不得不扰了掌柜清梦。
掌柜不耐烦地看了看眼前两人，长长的打了个哈欠道：“两位客官有何事啊？”
“掌柜，你可知城内哪个赌坊用这象牙骰子么？”陈景行将骰子放在桌上说道。
掌柜仔细一看，嘴角的八字胡顺着嘴角微微一动，又看了看两人：“不知。”
“您就再好好想想，少不了您的好处！”这年头的人没有钱的驱使，是不愿为人办事的，陈景行不是不懂。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掌柜明显动了心思，但是像又想起什么，头晃得和拨浪鼓似的：“说了不知便是不知。”
陈景行不愿纠缠，掉头就走，谁知苏牧川猛地一拍掌柜面前的桌案，吓得这胖子连往后退了几步：“大胆！”说着就拍了拍手，后院猛地窜出了几位精壮汉子，手持棍棒将两人围住。兴许是有这几个汉子在场的缘故，掌柜腰杆一拔：“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在我翠红楼闹事？”
“我想，我敢……”苏牧川眼神瞬间凶狠，就在陈景行以为他即将动手时，却没想这位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漆黑的令牌。掌柜刚开始没看清，等到凑近了一看，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四周的汉子何曾见过掌柜如此失态，赶忙去扶。苏牧川缓缓将令牌放在怀中道：“我办事不希望还有别人知道。”
“谁叫你们几个没长脑袋的出来的？赶紧滚！”掌柜骂走几个护院，赶忙趴在地上说：“非是小的不说，那开元赌坊是当今河南王王保保同母胞弟所开，小的也怕惹上杀身之祸啊！”
“你就不怕冥殿？”苏牧川一眼瞪过去道：“开元赌坊在哪？”
“城南最高的那栋黑楼，门口亮着红灯笼的就是。”掌柜的被苏牧川吓得说话都不利索。陈景行在一边看，心底里按奈不住，想要发笑却又怕破了苏牧川苦心经营的“氛围”。果真恶人还需“恶人”磨，还是自己江湖经验太浅啊！
两人一路朝姑苏城南行径，苏牧川听闻陈景行不懂轻功，差点没有气晕过去。两人一路上不光要走小路小巷，更要躲避巡城元兵，这一路上就费了不少时间。
“你有没有怀疑过是我把袁姑娘带走的？”开元赌坊门口的灯笼在漆黑的夜晚惹人注目，巡城的元兵却好似没有看到一样，两人在街角等待这批元兵走过之时，看着在那里喘气的陈景行，苏牧川忽然问道。
“你？”陈景行摇了摇手：“不会的。”
“为何？”
“我能从人的眼神中，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陈景行笑道。
苏牧川凑近了些，问道：“你可知我现在在想什么？”
“该不会是想进去玩两把吧！”陈景行拍了拍他肩膀：“冥殿阎王令端出来容易，收回去难。苏兄肯为了袁姑娘搬出此令，我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有时候我真的好奇，陈兄明明看似不像江湖人，却通宵江湖之事。难不成是从圣贤书中学来的？”苏牧川同样看着陈景行笑道。
两人正小声聊着，就见开元赌坊那栋黑漆漆的大门吱丫丫一声打开，两三个腰间缠着粗辫子的蒙古人正抬着一个醉醺醺的老头走了出来，几人晃了几下胳膊，一使劲把老头扔出了十几米远，正落在陈景行脚边，吓得他刚伸出的腿又往回缩了缩。
这是个什么东西？陈景行与苏牧川刚凑近去看，没成想老头一个饱嗝差点没把两人的魂儿熏出窍。
“老头，你晚上吃什么了？”陈景行最忍受不了这股味道，急忙捏鼻挥袖道。
“好吃不过娇耳，必须得是韭菜馅的……”老头迷迷糊糊答道，等说完才意识到有人，对着空荡荡的大街问道：“谁刚刚说话？”
苏牧川与陈景行又气又乐，苏牧川把老头脖子朝后一扭，这回才看到两人。兴许是喝得太醉，老头迷迷糊糊总觉得陈景行是个小女子，脸蛋红扑扑的，竟有些不好意思：“小娘子身上可带有余钱？老头子拿去赌坊赢些金元宝，给你打些首饰啊！”
“算了吧，是个赌鬼……”苏牧川小声对陈景行说道：“只怕是这开元赌坊每天不知道要丢出多少这样的人。”
陈景行摇了摇头，缓缓从怀里掏出一锭元宝道：“老头，钱可以给你，但是有个条件，你要带我们进去。”
老头一看陈景行掏出的乃是黄灿灿的金元宝，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又凑近了些，一把夺过元宝，竟好似酒醒了大半。
“小娘子莫怕，老头这就带你二人去赢它个落花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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