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明涧和灵修回到药铺时,雨方才有些小了。
“你身上淋湿了,先上楼换件衣服吧。”明涧略带歉意地说道。
灵修扬起沾着水珠的睫毛,静静望着他没有说话。但其实她知道,路上明涧把伞都打在自己头上,此刻的他像刚从水中捞出来似的,实在是很狼狈。
明涧倒不以为忤,平日里照顾妹妹是常态,他的拿起门口架子上干净的丝巾,轻盖在她头上。
灵修下意识的一躲,下一秒明涧已经熟练的把她发丝上的水珠拭去了。
由于没有客房,明涧只得让她先住在妹妹的房间。
他将烛火点上,又从衣橱里拿出了明珰的旧衣裙递给她,想到妹妹,心里不由得一阵心酸。
灵修并不客气,伸手接过衣服。
“你先安心住在这儿。”明涧合上橱门,转头道,眼眸正对上灵修解到第三颗扣子——
上好的白釉,也无法比拟少女雪白的肩头。
明涧呼吸一窒,他倏然转过身去,口舌似乎也不利落了,“你、你,等我走了再换…”
身后穿来衣衫窸窣的声响,显然灵修并没有听话。
明涧僵在那,微弱的烛火,将灵修的身影一帧帧的勾勒在眼前的墙壁上,垂首时的颈项,穿袖时的手腕——如此美好却脆弱的曲线,让他心头颤动却移不开眼睛。
“铮。”琴弦被拨动了一声,明涧才回过神来。他转过身,只见灵修换好了襦裙,俯身饶有兴趣的望着桌上的古琴,素白手指轻轻摩挲着琴额处刻着的纹样,一侧是日月,另一侧是朱雀。
为了打破适才的尴尬,明涧自顾自的说起来,“因为我爹姓明,而我娘名雀。这琴本来是我爹刻给我娘的,后来明珰…也就是我妹妹在弹了。”
说到了妹妹,明涧黯然一笑,“她自幼活泼喜动,但因体弱,多数时间都是在药馆中度过,要不是有这琴陪着她,不知该有多寂寞。”
伤神之余,明涧也突然没了聊天的兴致,轻声道:“夜深了,你早点安歇吧。”说着便欲熄灭桌上火烛。
“不要吹灭!”灵修短促的叫了一声,幽黑的眼珠此刻却像是惊恐的小兽,“我、我不喜欢黑暗。”她声音渐渐软了下来,最后一句甚至有了些恳求的意味。“不要熄灭,好吗?”
“你…你会说话?”明涧也吓了一跳。但看到了她眼底的惊恐,忙摇手道,“好,不吹灭不吹灭,你别怕。”
灵修在他温柔的声音中,逐渐安静下来。她背贴在墙上慢慢向下蜷曲,最终像一只可怜的小蟹缩回了最安全的壳里,心里仍不断闪过难以忘记的过往。
不,黒闇的地狱,她绝不回去。
明涧默默陪着她,直到她暗不见底的眼珠里重新有了光,才长舒了一口气。这个他刚刚认识、又一同经历了生死的女孩,他有太多的不了解的事了。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了良久,直到雨滴的声音消失。
“大雨停了。”明涧推开半扇窗向外看了看——厚重的墨云散开,柔和的月光向里面洒进来。
“明珰啊,你到底在哪里…”明涧轻声道。
“铮。”身后的古琴再次拨动了一声。明涧回过头,却发现灵修不知何时站在那,她将手轻轻覆在弦上,神色自若,却说了一句让他大惊失色的话。
“让我试一试,也许能知道你妹妹在哪。”
“你…你说的是真的?”明涧怔怔的,脸上写满了不信。
灵修朝他一笑,冷若冰霜的姑娘突然有种清极艳极之美,可笑容转瞬即逝,她缓缓闭上双眼,白到透明的手指轻按在琴弦之上。
“滴答。滴答。”
灵修又重新跌进了那个黑暗的所在。她一如既往的赤着脚,走在没有温度的地上。没有光,却奇妙的能看到周围的东西。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走进来,而不是因为某人的命令。然而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缘由,也许只是因为刚才他那双温暖的眼睛。
这样让她感受到一丝暖意的时光,已经离她太远了。
在为数不多的暖色记忆里,曾经有一个男人温柔的抱着她,将自己称作“女儿”。这是她的义父,一个笑起来很温柔的男人。
“义父——!”每次见到他,她都会奋不顾身地扑到他的怀里,大喊着欢呼着。然而他并不常来,每次都会带些小物件作为礼物。
“今日你就满10岁了,灵修。”他大而温暖的手掌摩挲着她垂在背上的柔发。“快看看这是什么,你最爱吃的如意楼的菡萏酥。”
那时年幼的她,还贪恋着他衣襟上的龙涎香和胸腔透出来低沉的嗓音,不肯起身,只是嘟囔道:“你什么时候可以带我去如意楼呢?”
“呵,孩子话。外面很危险,你还太小。”他握住她瘦弱的肩,深紫袖口绣着的金色藤蔓折射出微光。
“求求你,带我走吧,我不想再去那个黑乎乎的地方,我怕!”灵修抬起头看着他,又黑又亮的眸子里满是祈求。
“乖,又到时间了,你该去了。”他温柔却坚定的说道,“为了义父,好吗?”
最后一个字还飘在空中,蒙着脸的灰衣人已将她一把抱起。“义父———义父———”她手指还紧紧的攥着男人的衣袖,绝望的哭喊,“我不要去————”
“滴答。”
似乎有水滴落的声音,在宁静广袤的黒闇中显得格外清晰,将她的思绪拉回到此时此刻。
心脏的地方仍有些许绞痛,她定了定神,朝着声音前行。深不可见底的黑暗,好像永远也没有边际,又走了片刻,忽然赤着的双脚感受到了地面的清凉潮湿,“有水…”她默默的想——这是在这片黑暗中从未有过的。
水并没有很多,却足够她顺着潮湿的地面找到她要找的人——幽深的光,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灵修慢慢走过去,对面的人抱膝而坐,似乎没有什么声息。她鼓足勇气,伸出手想去触摸,突然耳边有人大声呼喊自己的名字,眼前的黑暗世界分崩离析,一瞬间宛如尘土般在阳光下消散。
“灵修!灵修!”
她睁开眼睛,正对上明涧焦灼的眼神。
“你、你,”明涧见她醒转,整颗心才落了地,“你刚才突然就倒下去了,然后口鼻就流出血来,真的、真的把我吓死了。现在你好些了吗?”
“没什么。”她从明涧怀里坐起身来,随随便便地拿衣袖将脸上的血拭去,漫不经心地道:“我习惯了。”
“你是身上有什么病吗?我刚才搭了你的脉,奇怪的是并没有什么异样,你这情况我从未遇到过,是先天不足还是母胎里自带的…”
“你妹妹,”灵修打断了他的絮絮不休,平静说道:“还活着。”
明涧愣在当地,他突然眼角有了一点潮湿,声音低到几不可闻:“明珰,我妹妹,你见到她了?她在哪?”
灵修仍旧苍白的脸上看不出情绪,良久,她用一根纤细的手指,缓缓点在自己的额心,“她在这里。”
“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两个人都背后一凉,不约而同的朝楼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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