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灵修本有些和缓的脸色再次警戒起来。
明涧也没由来的一阵紧张,问道:“是谁,今日小店尚未开张,请客官稍后…”
“是我,黎绪。”楼下门外传来低沉的嗓音,正是昨日来过的黎绪。
“别怕。我去看看。”明涧感受到灵修的身体明显的蜷缩了一下,像一只准备攻击的小虾,苍白到有些病态的脸上杀意逼人。
灵修咬着牙,喃喃的道:“刚才将邹婆婆杀死的人,就是捕快。”
明涧将手指竖在唇边,示意道:“不要下来,在这里等我。”
灵修迟疑了一瞬,望着他点了点头。
明涧不敢耽搁,他生怕按捺不住灵修,又生事端,赶忙跑下楼将门打开:“黎、黎大人,您怎么来了?
“明掌柜,”黎绪抱了抱拳,说话言简意赅:“昨日三更在沧月岗发现一具女尸,麻烦前去认尸,看是不是你家妹子。”
一句话,就让刚刚从灵修那里得到妹妹消息的明涧如坠冰窟。他眉心突地一跳,身体僵在原地。
黎绪却不怎么在意明涧此刻是震惊还是悲伤。他已经确信这具女尸身上必然有极大的疑团,若不尽快赶去,只怕还未查清便要被人挫骨扬灰。
“绝不会是我妹妹。”明涧的声音虽然低沉但仍透着明朗,他转过身,坚定的望向黎绪,“好,我跟你去。”
“好,那便请吧。”
“还请黎大人少安片刻,”明涧担心自己一走,灵修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便道:“容我上楼换件衣服。”
等他上楼来,却四处不见了灵修的踪影。他心下焦灼又怕黎绪看出端倪,只得下楼。
黎绪低着头,两手抱剑而立,面上冷冷的,见他下来,只是淡淡地问了句:“药房平素都是明掌柜独自打理吗?”
这话问的让明涧有些摸不清头脑,他怔了一瞬,点头道:“是,自家的小药铺,也没多少杂务需要雇人,都是我一个人打理。”
“如此,甚好。”黎绪的没有情绪的眼神忽地闪烁了一下,似有若无的从明涧的药箱上划过,再次陷入黑闇。
大雨磅礴,金樽堂果然比往日生意冷清了许多。陆程望着自家的酒肆里门可罗雀的光景,叹了口气,拎着温了十余次的茶壶打算去后堂倒掉,就见弟弟陆安垂头丧气的进来。
“你小子又哪去了?”陆程气不打一处来,将茶壶“哐”的往桌上一放,“你大嫂近日便要生产,说好了这几日夜里你当值,你可倒好,半天找不到人!”
陆安脸上泪痕交错,也不言语,拎起桌上一壶醉浮生便往嘴里灌。
陆程见他如此,心登时软了,也不忍再责备他。这个小自己五岁的弟弟,素来很明大义,并不是沉溺玩乐的人,他略一思索,低声问:“是跟清雯闹别扭啦?”
陆安又灌了一大口酒,空着肚子喝的又急,酒气腾的上了脸,他红着眼圈切齿道:“她悔婚了。”
“怎么会?三日前纳采问名之时,聘书她娘是收下了的,咱家虽说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也是不会亏欠她家闺女。”
“今日我去,是与她家商议请期定在何日,不想她娘却突然变了脸,对我不理不睬,我嘴皮子都磨破了,她连头也不回。”
“这、这…难道是嫌我们聘礼太少?”陆程一听也焦灼地搓起手来,“那,清雯呢?你俩青梅竹马长大,感情一向好得很,她总是愿意的呀。”
“她房门紧闭,根本不肯见我。”说到这里,陆安更是忍不住趴在桌上呜咽起来。“我对她说你若不见我,我便去死,她…竟都不肯见我一面…”
“这…”陆程眉头紧锁,突然眼前一暗,一个高大的人影挡住了堂前的灯烛,两个铜板清脆的敲在桌上。
“掌柜,结帐。”
眼前的人体态颀长,浑身散发着酒气,浓眉深睛,步履也有些不稳。陆程认出是刚才坐在角落的客人,忙赔笑道:“您慢走。”
这人挥了挥手,朝陆安的方向走了两步,陆程忙一把扶住他,道:“客官,门在这边…”
那人却不顾他的劝阻,在陆安背上拍了两下,问道:“喂,你刚才说的母女,住哪里?”
黎绪从酒肆里出来,雨似乎停了,他仰头望望天——本该是雨过天青的苍穹,此刻却仍被稀薄的云罩着,目之所及尽是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
清雯母女家,在离乾坤酒肆不远的砚南街上,靠着江离镇唯一的水源——沐阳川。黎绪很快便找到位置,简陋的竹门虚掩着,他朗声报了姓名,却无人回应,只得推门进去。
一个女人的身影在厨房里忙碌着,似乎在准备饭菜,看身形服饰应该是清雯的母亲。
“在下官府捕快,请问…”
黎绪突然就收了声——这味道不对。散漫的神色从他的脸上散去,眉眼中凝成一股肃杀之意。
他缓缓走近女人身后,冷眼打量着炉上烧着的壶——壶里的水已经完全烧干,整个厨房弥漫着焦味。清雯娘却似乎丝毫未察觉,只是不断重复着切菜的动作,砧板上的青菜已经被剁成了菜泥。
他赶忙推开隔壁的寝室大门,薄被下面鼓鼓的似乎有什么东西,黎绪屏住呼吸迅速掀开,里面只有两个麻布枕头,并没有人。
黎绪环视四周,整个屋里并没有看到清雯的身影。桌上放着红底金字的聘书,应该是陆子安三日前带来的。桌下有一只鞋,他蹲下身子察看,这是一只红色的绸缎做的喜鞋,鞋面上月白色的合欢花还剩几针没有绣完。
他忆起陆子安所言,清雯母亲守寡多年,自己将独生女儿拉扯大,而清雯,今年也是刚好十八岁。黎绪心中闪过一念,然而这猜想又毫无头绪。
思绪恍惚间,他余光忽地瞥见身后似有身影,黎绪警觉回头,闪着寒光的菜刀正朝他头顶凌空劈下!
避无可避之时,黎绪身形似被大风吹得一记飘摇,陡然向后回缩了三尺开外,他轻叱一声,右掌疾挥,砰地一声身影被他的掌风震飞,背后撞到房门,连着门一起轰然倒地。
黎绪这才看清,正是适才切菜的妇人、清雯的母亲。他适才出掌留了七分内力,那妇人吐了一口血,并没毙命,此刻仍是双眼平视前方,右手握着菜刀兀自不停的重复着切菜的动作,左手五指已经齐根切断,围裙与手腕已被血染的一片赤红,想必是她自己剁菜时切掉的。
黎绪无奈,只得将她手中刀夺下,又将床褥扯下一段布条,缠住她的双手,避免再次自伤。此事太过蹊跷,自己则只好尽快赶回府衙,唤人处理此事。
刚到县衙门口,便瞧见一个面生的青衣小官匆匆而过,似乎是朝义庄的方向去了。
檐下有个矮小身影悄悄闪了一下,正是想溜走的卫子山。
“哎哟我的爷,轻点轻点!”卫子山被黎绪钳住了手臂,逮了个正着,委屈的直撇嘴:“我从沧月岗回来还没吃饭呢!”
“先把急事办了再吃。”黎绪于是将清雯的事大体讲述,听的卫子山寒毛直竖,胆战心惊,大呼“我不去我不去!”
“你若怕,便喊上江叔与你一起去瞧瞧。”黎绪朝青衣小官离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对了,那人是谁?”
“哦,那个人啊,是新来的仵作范师傅。”
“那之前的余师傅呢?”黎绪心里又是一紧,“怎么突然换人了?”
“姜叔年纪大了,告老还乡了。”卫子山趁黎绪怔了一瞬,赶忙甩开他的手一溜烟的跑了。
事情未免也太过凑巧——黎绪脑中总有个声音在盘旋。他心念转的极快,果断来到附近的义庄,一般来说,县衙的尸首在尚未断案前都是放置在那里。
“这么快回来了?”刚到义庄门口,身后一个不疾不徐的声音便响起来,“找到家人来认尸了吗?”
黎绪转过身,向身后负手而立的卢尧行了礼,回道:“卑职还有些许疑惑之处,便想着先来检查一下尸体再…”
“难得黎捕头如此尽忠职守。”卢尧从义庄门口参天的银杏树下慢慢踱出步子,“仵作今早来报,尸体死因不明,怕是什么瘟疫,杜县令已下令即刻焚烧,以绝后患。”
“可是,还未有家属认领,”黎绪浓眉一皱,“怎么这么快便要处理尸体?”
“瘟疫之物,万一沾染,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卢尧冷冷地道,“这事,你担当得起吗?”
黎绪见状,只得将清雯母女一事经纬细细禀明,还未言毕,便听背后一个气鼓鼓的声音道:“黎捕快,你是昨日喝多了还是故意消遣我和江叔!”
扭头一看,正是派去调查清雯家的卫子山。
“清雯母亲怎么样了,可带回来了?”
“哼,半个人影也没有,白白让我空着肚子跑了一趟。”卫子山撅着嘴,斜了他一眼。
“这不可能。清雯娘是我亲手所缚,绝不会有错。呃…”不合时宜的头痛偏偏这时侵袭而来,黎绪伸手抵住额角,不可抑制地哼了一声。
看来真的是醉酒之后的幻觉——当黎绪再次来到清雯家里,望着干净整洁的地板和完好无损的房门时,心中也确信了这一点。
空空的灶台显然已经没有开火烧饭了,仅有一点未燃尽的柴火也是冷透了的。砧板与菜刀放置在墙边,桌面干干净净,连丁点的菜叶也没有。
清雯的床铺叠的很齐整,也没有什么被人翻过的痕迹。只是打开衣橱,却一件衣服也没有。据江旗所猜测,清雯母子应是携了衣饰细软,连夜离开了江离镇。
罢了。黎绪揉了揉疼痛欲裂的额头,决定离开。
就在转身之际,他望见了地上静静落着的那只绣花鞋,便停下脚步,蹲下身,将绣花鞋拿起查看:红色的绸缎做的喜鞋,鞋面上月白色的合欢花还剩几针没有绣完。
这也许是自己的记忆中唯一没有偏差的东西。他自嘲的笑笑,准备起身。
等等!黎绪悚然一惊——原本白色丝线绣成的合欢花上赫然多出了暗红色的花心,他用手指沾了放到鼻畔细嗅,正是一滴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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