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中年男子”用手在脸上轻轻一抹,幻象俱散,露出他真实的面目——一张稚气未脱的少年面庞,一双不敛锋芒的锐目。
“义父,孩儿不该假扮义父,孩子知错了!”
“从你们还是个孩子,我便告诉自己,即便自个儿死了,也要护得你们周全。”黑影口气和缓了一些,“你们三个孩子各有所长,你虽幻形秘术修到了第七重,但灵修的太乙大秘仪你不是不知晓它的威力,她若是狠下心,你不是他的对手。”
“不会的。灵修素来最重感情,只是一时迷了心窍。”名叫南絮的少年涨红了脸,咬着牙道:“跟那凡夫俗子的穷大夫在一起有什么好?我们才是对她最好的人。”
“凡夫俗子?那你怎会铩羽而归?”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不偏不倚的击在南絮最深最痛的地方。
“这小子趁我不备用了雾非花才得逞,不然怎会是我的对手!”南絮气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握紧拳头,恨不得立时冲出门去。
“你的鲁莽冲动何时才能有所进益?我让你每日修炼离心咒,让你静心忍性,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苦心?”黑影语气冰冷,见他低头不语,半晌又道:“倒是这个雾非花,是玄翼族十几年前就消失的秘宝,竟突然重现江湖…”
“玄翼族?那岂不是当年杀害我父母的!”南絮宛如雷轰电震一般跳起来,向背影问道。
“你莫要急,玄翼族早在十几年前便全族倾覆,当时我也在场,亲眼见到他们的最后一个族人被大火焚烧殆尽,绝无生还的可能。”
他修长的手指在瓷杯的杯沿上轻轻叩着,凝思了半晌,复才问道:“你果真看清了是晴明药铺的那个年轻大夫吗?”
“不错,孩儿至死都不会忘。”南絮切齿道。
“你先回去,不许再打草惊蛇,何况灵修的性子自小便是宁折不弯,最恨欺骗,若要知道你假扮我来诈她,可不是玩笑。”
“是…”南絮低下头,有气无力的回应,心里也开始懊悔自己太过冲动,若是灵修从此再也不理自己,那人世又有何乐趣?
“罢了,我会向她解释的,你们素日也玩耍惯了想必她不会当真。”他看出南絮的动摇,忙出言安慰,“不过灵修此时已经警觉,我们暂时静观其变。”
“孩儿遵命。”
“雾非花,玄翼族,难道当年你没死吗…?”黑影有些玩味的笑着,黑色的影子宛如一滴墨滴入水中,逐渐晕开,渐渐隐没,不知道他到底只是个影子还是真实出现过。
只有那个盛满水的茶杯,却当真一滴也不剩了。
稀薄的日光,透过晴明医馆二楼的窗棂,在灵修的睡颜上洒下淡淡的光晕。
她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蓦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紧紧扶住床沿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义父、义父……”她苍白的嘴唇轻声嗫嚅道。
“你醒了?”明涧带着暖意和欣喜的声音从她头顶传下来,灵修微微咬了咬下唇,待她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了一如既往的甜笑。
“是你救…”她轻声笑道,却突然收住了口。
一只手轻轻覆在她头顶,揉了揉她晨起有些凌乱的发:“在我面前,不必勉强。”
明涧沉沉的嗓音回荡在她紊乱的心口,灵修的笑意凝固了一瞬。
“遇到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不是我妹妹;”明涧低声道,“每当你对我笑,我都不敢去看你的眼睛,它那么冷,仿佛我的心也会结成冰。”
他带着体温的手掌,像四月天里带着青草味道的微风,就这样一点一点滚烫了她的心。
“如果有一天,你愿意信任我,想把你的过往告诉我,我随时愿意倾听。若你不想说,我也绝不会逼你。”
灵修一动也不敢动,她甚至不敢抬头,怕对上他阳光般和煦的视线。
“好了,抓紧起床,我们今天还要去镜音陵呢。”明涧笑道。
“镜音陵?”灵修怔了一下,疑惑的问道。
“那里面…应该有你一直想要找的东西。”明涧神秘的眨眨眼,便自顾自的下楼去了。
推开镜音陵石门的一瞬间,灵修才意识到明涧说的“自己想要找的东西”是什么,她一直以为蒙在鼓里的人,竟早就将自己的意图看的清清楚楚。
南倚霂山、北临桑水的绝佳风水,给予了镜音陵丰沛的灵性。
灵修见明涧取出怀中的一枚环佩,在毫不起眼的一处山石边轻轻一扣,地面上竟出现了一个只可通一人的狭窄石道。
明涧率先跳下在前指引,两人顺着冰冷的走道拾阶而下,不一会便来到地下。灵修眼前蓦地一亮——两寸高青黑色石砖砌就的石墙,呈圆弧般向两侧徐徐展开,两人置身于一个圆形的地宫之中。
而数不清的书架像一座座巨大的山脉,横亘在他们面前。每个书架之畔都设有长明灯,虽在地下,却亮如白昼。
“镜音陵中,不仅有江离历代城主的灵位,还有一百多年来江离城及周边各州县的沿革、地理、户口、贡赋等,由城中文士采集手录,汇集成编。”明涧轻声道。
“你怎么会知道…”灵修有些疑惑。
“当年,我父亲曾参与汇编,那时我还年幼,有时会随父亲一同来这里,父亲抄录的时候我便在一旁闲散翻阅。”明涧忆及往事,有些出神。
“后来呢?”灵修想起来,似乎从未听他讲过父母的事,便追问道。
明涧笑了笑,有些寂寥,缓缓道:“五年前的一个清晨,我爹出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三日后,有人在霂山上找到了他的随身物件,大家都说也许是我爹太思念我娘,便也随她去了。”
“你爹走之前,有没有对你说什么?”灵修轻声问道。
“没有……”明涧摇了摇头,“我爹固然深爱我娘,但我与妹妹尚年幼,我始终不信他就这样抛下我们……”
“父母又怎会不爱护自己的孩子,你爹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灵修柔声安慰。
明涧回过神来,笑道:“若我没记错,你是想知道瑞熹十四年的事情吧?”
灵修自知此时也没必要再掩饰,便轻轻点了点头。
明涧凭着记忆,来到第八个书架旁,仔细核对了架上的摘录,道:“应该是在这里。”
两人一同仰头,这黑紫色的檀木书架足足有三人之高,一直蔓延到镜音陵椭圆的顶,密密麻麻的书卷少说也有上千卷,若是一卷卷来寻,只怕没个十天也要半月。
“我来帮你找,你先……”明涧刚开口,就被身后的灵修拉开。
“你让开,我来试试。”灵修阖上双眼,双手十指缓缓交缠,在胸前打了个法印。
镜音陵中一片寂静,但明涧仍能感觉的出空气中有一股暗自涌动的力量,逐渐形成强大的气流,盘旋在书架周边。
灵修猝然睁开双眼,素来幽黑的眼珠此刻却几近透明,所有的书卷都似乎受到感知,书页发出瑟瑟抖动的声响,烛火也一瞬间全部黯淡。
“啪。”
书架上掉落了一本书,长明灯瞬间恢复如初。明涧捡起书来,卷首写着《瑞熹十四年》,字体骨力遒劲,正是父亲明轩亲笔所书。
两人凑在一起,赶忙将书卷一页页翻开,只见卷中详细记载了当年江离的物产、地理、贡赋等,事无巨细,可翻到最后的户籍及人物的时候,突然就没有了记载。
“这是怎么回事?”灵修秀眉一蹙,“为何独独没有户籍记录?”
“别急,让我再看看,”明涧又将书卷又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突然,他似乎看到了什么。
“怎么了?”灵修见他有些迟疑,便取过他的手中的书卷细看——果然,在最后几页有被人撕过的痕迹。
两人对视一眼,均感觉背脊一凉——难道有人不想让他们知道某一些事?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猝不及防的声音,突然回响在空荡的穹顶,令空气瞬间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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