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煜十一年，金陵。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伏天日的雨滂沱，天公今日难得收敛，可抬眼望去仍是乌压压一片，黑云密布。
明日亦是雷雨天。
云惋望着天，正如此想着，一盆冒着气热汤就直直浇在她全身，继而耳畔便萦绕起女子们轻蔑的笑声。
“云惋，天这样闷热，姐姐们瞧你干活也可怜，这可是特地为你准备的热汤，你可喜欢？”
云惋低垂着头，左手拳头攥得紧，右手发颤着抚上自己的脸，面纱没沾上水，云惋不由得舒了口气。
“哟，还摸自个的脸呢？云惋，花姨对你这般纵容，你还真就好意思赖在这？”
“啧啧啧，鸢柳姐姐，你瞧瞧她脸上那渗人的黑印子，这面纱都遮不住呢！”
鸢柳是在这双栖院好歹算个红颜，唱些婉转的江南小调得名，传闻温婉淑女，在双栖院这个无甚名气的小青楼也算是分量重的，攀附些地方官员大户，坐上了个红颜的位置，边上凑了群阿谀奉承的丫头。
鸢柳捂着嘴，故作诧异道：“惋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哎呀，鸢柳姐姐何必这般好心肠，我看她呀，如今成了双栖院唯一一个没接过客的，这是疯了！这大热天的怎么还在外头沐浴上啦！”
“接客？哪位英雄好汉敢点她的名呀！若是接待客人时面纱脱落，可不得吓得人家撒腿就跑！”
“哈哈哈——”几人笑声刺耳，嘲弄声此起彼伏，云惋只觉聒噪得头疼。
“鸢柳姐姐，你说，这青楼女子出生起便是风尘之身，脱不了奴籍，倘若是还无人采撷，结局会是怎样凄惨啊？“
鸢柳故作叹惋，句句想戳在云惋心扉，“花姨总不会养个废物一辈子，待到人老珠黄了，被扔到外头去，怕是得随城南那些叫花子过日子了～”
“啧啧啧，怕是这般相貌，叫花子也是瞧不上的。”
“鸢柳姐姐，这后日便是百花赛了，你可别在这丑女身上浪费功夫，您的这嗓子啊，可是要上台和其他院的姑娘比的！若是落得个好名次，这双栖院不得跟着您沾光啊！”
“是啊是啊！走吧，鸢柳姐姐，若是今日这热汤给她带来些伤病，指不定花姨就给她赶出去了，咱别沾了晦气。”
鸢柳昂着头，放肆地扬起嘴角，这些奉承之语对她来说受用极了。
几人谈笑着走开，而云惋踉踉跄跄往柴房走去，倒在冰凉的竹席上，扬起了一阵尘土。
云惋侧身举起铜镜，瞧着镜中之人不免发笑。
云惋的门被人轻轻叩了叩，纵使没等到声响，那俏丽的身影也拿着食盒蹑手蹑脚进了来，关门时还不忘探出头四处张望。
“惋妹妹，我见她们方才又将你晌午饭抢占了，这是我做的一些吃食，你且垫垫肚子吧。”
青鸾缓缓弯下腰来，悉心将食盒里的糕点盘子一一摆摆好，再夺了云惋手里的铜镜放到粗陋的台子上，揉了揉她的发丝，柔声安慰道：“惋妹妹，别看了。”
云惋阖眼失神，身子一躲，言语冰冷道：“你方才来时，不也生怕被人瞧见么？”云惋直起身来，睁眼与她两两相望，“若你不是打心眼里想帮我，不必惺惺作态。”
这般毫无掩饰不留情面，叫青鸾羞赧得哑口无言，良久只道一句：“惋妹妹，我亲手做的，多吃些吧。”
“后日夜里便是百花赛了，姐姐好好练琵琶便是，不必在我这浪费光阴。”
青鸾眸光流转，提到百花赛不免野心勃勃，等了三年才有这一次机会，届时昭元各地方官爷公子皆会来金陵赏花，若是哪家青楼表现优异，能得到一大笔赏银，说不定青楼还能打造一番提个档次。
若是自己幸得赏识，被别的高阶的青楼挖走不说，运气好了还能去哪位官爷家做个小妾，此生也算衣食无忧。
青鸾心中不免期待万分，她也是院里的红颜，她自诩琵琶一绝，容貌也比那鸢柳好些，院里统共三个名额，她是必占一席之地的。
只见青鸾上前握住云惋的手，正色道：“惋妹妹，若是我出了头，必叫你不再过得这样辛苦。”
“是吗？”云惋面纱下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来，微微躬身道：“提前祝贺姐姐了。”
“你会来看我么，惋妹妹。”
“自然……会来，我定寻的个好位置看。“
青鸾见她来看个百花赛话都说不利索的样子，怕是对自己这般模样自卑极了。
青鸾走后，云惋瞧着空荡荡的柴房愣了神。
这个摆放着木柴、堆积尘土的地方，云惋住了三年。自打她到了接客的年纪却因脸上黑了大块瞧着着实可怖而无人问津，便被罚住到了这，只能当个丫头在后院做些杂务。
双栖院本就因无甚生意姑娘生活拮据，而花姨偏偏就留了她这么个吃白饭的废物这样久！
“今日你们欺负她了？”花姨风姿绰约，穿一身惹眼的红，说来也奇怪，双栖院虽说赚不了几个钱，花姨却是月月不重样地穿金戴银。
花姨这会儿子正侧躺在那雕花紫檀美人塌上，闭眼小憩，悠哉悠哉地扇动着团扇。
眼前的鸢柳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弯下身子凑到花姨耳边道：“花姨，今日是那云惋不识好歹在先，奴家只是教训教训她。”
花姨仍是闭着眼，摇动扇子的手却慢了几分，眉头微蹙道：“且不说她是否是招惹你在先，这双栖院可是有过你来教训的规矩了？”
花姨这意思莫不是自己僭越了，鸢柳忙解释道：“奴家敢这般，不是依仗花姨疼爱么！奴家只是愤懑，花姨好心收留她，她却偏偏生了这般模样！”
“行了，后日百花赛，你与青鸾，伽红一道去吧。”
鸢柳眼里泛起光来，兴奋地摇了摇花姨的手道：“多谢花姨赏识！奴家一定给花姨争得个好名次。”
双栖院得到这样的消息，那三位都在筹备之中，丫头们也都盼着百花赛花枝招展些，好能有哪家公子能不嫌给她们个容身之处，双栖院倒是三年来头一回这般忙碌，云惋也算能过得两日太平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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