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昌国，北大区最北端。
一队满载货物的货车车队正沿着笔直的官道匀速行驶着。
「神使霜拥有与世界之核相通的智慧，神使炎拥有等同于全世界灵魂质量的力量。
随着神纪年的终末，邪神爱特露丝被这两位神使协力打败，邪神与她的不死者军团一起永远地归于尘土。」
手上的书里是这么写的。
灰黑色中长发的中年男人叹了口气，把从寒霜国买的书倒扣在桌上。
桌上已经倒扣着许多书了，堆叠着的打开着的书让桌子显得杂乱无序。
男人看上去大约是四十来岁——满脸胡茬、毛发中混着些许银白色反光，黑色的瞳孔显得无神，周围的眼白泛微黄，还混杂有一些血丝。
黑眼圈、眼袋、泪沟明显将他观感年龄提高了十岁有余，他实际年龄其实只有三十多岁。
欧莱恩现在觉得有点想吐。
就算已经让货车司机开得尽量平稳了，但在车上看书依旧不是什么好主意。
作为西部沙漠地区新成立的一间小商会的会长，他其实有着丰富的长途出行经验。理论上来说，欧莱恩不应该看一会儿书就会头晕的。
这段时间他的身体是越发得差了，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受到了冬天的影响。
这个万物的根源都向往着死灭的季节，总是让人提不起精神。
像是肩膀上有着重物压住一样，欧莱恩觉得肩膀、脖子、乃至面部都疼痛难耐。
烦躁使他下意识又去翻找了上衣内侧口袋。
并没有烟草在那，有的只是一个不需要他如此频繁触碰的魔法道具。
欧莱恩翻了个白眼。
这两周自己已经重复过无数从上衣口袋里摸烟草的动作。
虽然出行前，身上带着的藏着的所有烟草已经被全部收走，但最近莫名的压抑感和多年的习惯，还是让他会在无意中重复着这个动作。
他使劲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将身子靠在冷气传出的窗边。
虽说在车上有供暖设施，但欧莱恩将头侧着贴在窗边，依旧能清晰隔着窗感受到外面的寒冷。
他贪婪地靠着窗边吸了一口寒气，又缓缓地吐出来……
鼻腔内和呼吸道传来的隐隐疼痛并没有让他停下，欧莱恩重复着这个动作，希望自己能尽快镇静下来。
即使车队已经离开了极寒的寒霜国，但炎昌国北大区依旧十分寒冷，这寒冷是从小在炎热潮湿的南大区长大的欧莱恩无法接受的刺骨的极寒。
但此刻他顾不着那么多，他只想通过寒冷，让自己不要直接吐出来。
这种变扭的动作重复久了，欧莱恩自己在心里都忍不住地嘲笑自己。
……
欧莱恩还年轻的时候，经常全炎昌国的跑。
官道已经是最平稳的路了。
有些山里的、雨林里的小路才是让人精疲力竭的存在。
而现在，就算只是像这次的路程，从西部沙漠沿炎昌国的官方大路去寒霜国，然后再返回。
这区区十几天的路程，就让欧莱恩觉得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一处还正常的地方。
……
不过自己被疼痛感缠绕着的这件事，也不是自从这段路途开始才有的症状。
欧莱恩再次叹了口气，呕吐的感觉消退了一些。
他从紧贴着的窗户旁离开，靠在还算柔软的沙发上。
……
这是一个由货箱改造的，类似于会客厅的“房间”。
欧莱恩坐在窗边的红木棉垫沙发上，沙发的侧边被牢牢地钉在了车壁上。
他的前方是同样红木材质的小型办公桌，桌子的四角都被牢牢地固定在地上，桌子上有些被固定着的魔法道具，一杯放在凹槽里半满的咖啡，还倒扣着一些这次从寒霜国进货的杂志。
“不死者事件”、
“312年前的神纪年大战”、
“两位最初的神使”……
无论是在炎昌国还是寒霜国，这些都是近期报刊的热点。
这三个月实在是发生了太多太多，以至于所有人的精神都不同程度的紧绷了起来。
而欧莱恩作为“不死者事件”的间接受害者之一，更是遭遇了太多的苦痛。
欧莱恩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如今的陆上大陆，是神使与普通人协作共治的时代，这样的稳定持续了三百多年。
欧莱恩人生的头36年都是浸泡在这种所谓的安详之中。
虽然他的家乡炎昌国南大区的条件各方面来说都较为恶劣，但欧莱恩还是靠自己的努力和奋斗从那里闯了出来。
早年靠着南大区的原材料交易市场，他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他独自一人去了位于中心城郊区的国立研究所进修，在修学的途中遇见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同学与朋友……
与朋友们尝试在西大区开工厂，在一次又一次的碰壁和试错中，结识了自己商队最初的投资者——自己曾经“未来的老丈人”。
最终建立了一支属于自己的小小商队，让欧莱恩在炎昌国有了一席小小的安身之地。
但，人的日常，原来会那么轻易地被歪曲。
会那么轻易地被某些本该属于异常的东西更迭。
而最可怕的是，自己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哎……”
他再次叹了口气。
闭上眼之后，疲惫再次席卷了欧莱恩，他在心里与想要小憩一下的自己做着抗争。
突然，从左胸口上衣内侧夹层传来了震动声。
这震感让欧莱恩瞬间清醒过来。
他立即直起身，按下位于桌上的一个橙色醒目的按钮。
这是通知车队所有车都靠边停车的按钮。
随即，车队的全部十辆车一同鸣笛示意，表示收到了指令。
车速越来越慢，很快便靠边停车了。
“全体注意，关于接下来的车辆的分配与调整我有一些想法，大家先在车上待着休息一会儿，等我来分配一些新的任务。”
欧莱恩对着桌子上的另一个魔法道具——车内对讲机广播着。
当然，车辆分派和任务调整都只是欧莱恩早就编好的借口，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新任务。
虽然借口很烂，但欧莱恩很放心自己的谎言不被戳破。
因为这次随车队的全体人员都很听话。
也不知道之前神使奥尔兰德到底和他们说了什么，又或者什么也没说。
这和欧莱恩无关。
他只需要做他被要求做的事，这就够了。
……
欧莱恩乘坐的这辆改造货车，处于车队正中央靠后位置的位置——全车队一共十辆车，而欧莱恩的车排第七位。
第一、三、五辆的车货箱内是改造过的简易宿舍，住有随队的十二名佣兵，剩余的大货车内装着车队的日用品、少数水桶酒桶、大量在寒霜国购买的成箱堆放的书籍。
按预定计划，车队会在西大区靠近西部沙漠地区的的边陲小镇进行第二次物资补充。
沿着官道，通常都有许多休息站，或者说物资补给点。炎昌国南北两大区的物资补给点，相比东西两大区的补给点的分布要更为密集——这大概是和气候环境和治安情况有关。
从一开始的安排里，欧莱恩这个车队中车辆的数量和携带的物资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这次前往寒霜国的出行并非运输大量的货物，而是以“沟通”为主的交流商谈之行。
对于欧莱恩来说，纯粹是为了完成神使奥尔兰德下的命令。
欧莱恩捡起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的冬用外衣，外衣的内部装有可以更换的小型的能源石。
能源石的能量驱动着防寒的术式发动，这是寒霜国冬用大衣的改良版——据说改良的部分是优化了防寒能源消耗，另外还增加了防御属性和对敌诅咒特性。
他用手背拍了拍外衣，披上外衣之后，他打开了改造货箱的侧门。
……
欧莱恩深深地吸了一口寒气。
——这可比在车厢内窗户边感受到的更加寒冷了。
改良过的防寒大衣能从里而外的将欧莱恩和他接触到的温度恒定。所以深吸寒气这种原本应该很痛苦的行为，此刻因防寒大衣的保护，多了一份莫名的刺激。
他抖了抖大衣，慢慢走下车厢。
“欧莱恩，听着，收起你无谓的好奇心。”
他在心里对自己默念着。
“只需要简单去和其他车上的人打个招呼，然后和他们聊聊这路上的事……简单拖延一小会儿时间就行了。”
欧莱恩能感受到寒气在进入鼻腔的一瞬
——那是刺骨的极寒、那是痛苦的预兆。
但随即由于术式的影响，寒气被调整成为了清爽偏凉的风吸入了肺中。
这是一种神奇而美妙的感觉。
也是一种令欧莱恩身为人类，发自本能恐惧的扭曲感。
“欧莱恩，记住，你只需要完成你该做的事，不要节外生枝。”
仿若欧莱恩被诡异而扭曲的一生一样——改良版防寒术式隔绝了本应到来的极寒。
疼痛没有如期到来，多巴胺分泌的异常，逐渐模糊了自己痛苦和欢乐的界限。
恐惧。
但是甘美。
“……就回个头看看，总不会死吧？”
“……也许能就这样莫名其妙死了的话更好，哈哈。”
就那么一瞬间，好奇就像淋满了琥珀色蜜糖的毒药一样甜美而诱人，诱惑着无知无畏者前进。
欧莱恩装作不经意间地活动身子，侧过身回头看去——
只见一个娇小的灰白身影，从路边飞奔到了后排的车上。
四目相对。
欧莱恩全身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那个身形就像是冬日的幻影一样，迅速地从欧莱恩的视野里消失。
欧莱恩就站在那里，尝试往前走一步，但步子始终迈不出去。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后一步一愣地，返回了刚刚所在的第七辆改制货车。
车厢的广播声再次响起欧莱恩的声音。
“各位注意，行程计划没有改变，大家可以先休息一下，五分钟后继续出发，目的地是……”
欧莱恩强迫自己还算镇定地说完了一整句话后，他像瘫了一样的陷在了沙发之中。
他用胳膊搭在脸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
听完广播后，听话的司机们趁机活动了筋骨，听命于雇主的佣兵们继续待在车里。
欧莱恩是他们这次行动中的临时指挥官，他们一路上也早已习惯这个有点虚、健忘、善变、看上去软弱的临时雇主了。
“我估计他按紧急停车按钮，只是因为他想要下车找个地儿呕吐吧。”
佣兵A如此说到。
“哈哈，我看啊，八九不离十。”
佣兵B如此附和到。
车上洋溢着欢快的气氛，一双双眼睛互相盯着，谁也没有下车。
佣兵们真正的雇主不是欧莱恩，他们此行也只是听从真正的雇主——神使奥尔兰德的指令，配合欧莱恩无厘头的行动罢了。
……
……
……
只有一个例外——
七号货车的驾驶座内。
金色短马尾的男人眯着狭长的凤眼，暗橘色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只是坐在这里，透过早就调整好角度的后视镜，安静地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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