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靠着山,一座很大的山,白玉堂只能仰着脖子望见山顶,山顶直直的插入云霄,这栋房子就安在山脚下。
四周很空旷,前方有一片树林,树林之外是什么,白玉堂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应该立刻摸清附近的地方。
所以他已准备起身走走。
四周静谧,只有鸟叫的声音,连一个人都没有。
白玉堂都有些怀疑这个地方到底是不是他想要来的地方。
他准备向树林的方向走走,他希望能有所收获。
没走到树林边,就立刻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一身劲装,长得普普通通,只是挥手挡住了白玉堂的去路,客气地对他说:“对不起,不能再往前走了。”
白玉堂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后退。
那人躬身行礼,向后一纵身,消失在树林里。
白玉堂虽然没有进到树林,但至少已经知道了一件事。
这里的防备不像他想象的松弛,反而严密的紧。
白玉堂心中知道,这才是真正天下第一大帮的实力,倘若真的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反而防御松软。
看不见的防守,才是真正可怕的防守。
他又准备向西边走走,那边有条小溪,流水潺潺,白花花的水花激荡,白玉堂忍不住要过去看看。
他还没有走到溪边,就忽然又出现一个人,伸手挡住了他的去路,恭敬地对他道:“对不起,不能再往前走了。”
白玉堂立刻后退。
那人走到树林边,一纵身,消失不见。
白玉堂没有再走,他至少已经知道这个地方就是他要去的地方,只有那个地方,才会有这样的防御。
他立刻回到屋子,准备好好地睡上一觉。
白玉堂并不是一个耐不住性子的人,否则他也不会花费这么长的时间和这么多的代价进到权利帮的内部。
所以他立刻收回性子,他走进了那间房子。
那间普普通通的房子。
房子里已经有灰,显然很长时间没有人居住,但四周都有过居住过的痕迹。
相信也是如同白玉堂一样,投靠权利帮的人曾经再次短暂的安歇。
地上还有一些血迹,干涸得分不清时间,显然已经许久。
白玉堂心中暗想,也许便是先前像他这样佯装投靠实则并非如此的人,被查出身份失真之后所遗留下的痕迹。
并没有人清洗,也正是权利帮为了警示这些心怀企图的人。
白玉堂并没有吓到,他只是倒上床蒙着被子呼呼地睡了起来。
这个时候,太阳尚未下山。
深夜。
无风。
白玉堂屋里并没有点灯,并不是屋中没有灯火,只是白玉堂没有去点。
没有点灯只是因为白玉堂并不想别人对他屋里的动静一清二楚。
白玉堂从床上爬起,他将被子里塞进了一个枕头,卷成长条形。
他推开窗户,窗外一片青绿,空气干燥而新鲜。
他准备出去。
白天他没有进入树林,他确信树林里或者树林的那边就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或者是他想要的东西。
他居住的房子地势较高,可以眺望树林尽头,黑黑的一团,他看不清是什么。
但他已经知道这个树林绝不大,他初步估计,大约五百三十步左右就能走出。
出了那片树林,或许一切就会不同。
他不知道会怎样,但他已决定试一试。
这一路上当然难免会有暗卡警卫,白天他就两次被人拦下。可是现在夜已很深,防守必定比较疏忽。
何况他今天才到这里,别人就算怀疑他也绝对想不到他今天晚上就有所行动。
他认为这是他的机会,以后就未必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他决定开始行动。
窗子是开着的,窗外就是那片树林,窗户离地绝不超过一丈。
可是他并没有从窗户跳下去。
如果有人在监视他,最注意的一定就是那扇窗户。
所以他宁可走门,就算被人发现,他也可以解释。
“新换的床铺,还不习惯,所以睡不着,想出去走走。”
他已学会,无论做什么事,都先要替自己留下一条退路。
屋外没有守卫,树林里黑洞洞,什么都看不见。
但白玉堂清楚,看不见的地方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屋子周围很空旷,当初建造的时候估计就已经考虑到了监视的问题。
屋子里的人只要踏外一步立刻就会被发现。
白玉堂似乎没有办法接近那片树林。
但他马上想到了那条小溪。
小溪途径树林之畔,弯着流向远处。
白玉堂从草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奋力向屋子的另一角丢去,然后立刻飞扑。
扑向白天晒太阳的那株很大的樟树。
樟树枝叶繁密,在黑夜里就像是张开怀抱的情人,等待着白玉堂的扑入。
白玉堂立刻窜上了树,他保证,连一片叶子都没有扯动。
远处的树林一片寂静,就连鸟叫的声音都没有了。
白玉堂立刻弹了出去,扑向了那条小溪。
溪水流动的潺潺声遮掩了白玉堂落地的声音,白玉堂已伏倒在地。
树林还是一片漆黑,没有丝毫异动。
白玉堂悄悄地潜入溪水。
溪水畔的泥土松软而芬芳,带着草地的清香,白玉堂的精神已经振奋。
他没有理由不振奋,因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他已渐渐接近那片树林。
守卫像是已经睡着,一切都变得容易起来。
但白玉堂还是没有一点的疏忽,权利帮能成为天下第一帮绝非机缘巧合,所以白玉堂也绝不能轻松大意。
白玉堂还是很小心。
树木占地很广,以他的计算,要走五百三十步才能走出去。
他相信自己计算绝对精确。
就算走的步子,大小有别,其间的差别也不会超过三十步。
他算准方向,走了五百三十步。
前面还是一片密密的树林。
他又走了三十步。
前面还是一片密密的树林。
他再走五十步。
前面还是一片密密的树林。
白玉堂的手心已有了冷汗。
这树林竟是忽然变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树海,竟像是永远走不出去了。
难道这村林里有奇门遁甲一类的埋伏?
他看不见。
浓密的校叶,挡住了天光夜色,连星光都漏不下来。
他决定到树梢上去看看。
他这个决定错了。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多小的错误,都足以致命!
白天树林中已经出现过守卫,但到了晚上,白玉堂在树林中穿梭了六百一十步,却没有看见一个暗哨。
白玉堂以为,所有暗哨都已撤了。
如果树林里没有暗卡埋伏,树梢上当然更不会有。
这是种很合理的想法,大多数人都会这样想,可是这想法错了。
白玉堂一掠上树梢,就知道自己错了,却已太迟。
忽然间,寒光一闪,火星四射,四枚暗箭已激射至面门!
就在这同一刹那间,已有两排硬弩,夹带劲风射过来。
白玉堂本可以再跳下树梢,从原路退回去。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他相信他的行踪一现,这附近的埋伏必定全部发动,本来很安全的树林,现在必定已布满杀机,如果能离开这片树林,可能反而较安全。
这个想法绝对合理。
所以他立刻决定从树梢上窜出去。
他只在一瞬间做了这个决定,但他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他脚尖找着一根比较强韧的树枝,藉着树枝的弹力窜了出去。
急箭般的风声,从他身后擦过。
他没有回头去看。
现在已经是生死呼吸,间不容发的时候,他只要一回头,就可能死在这里。
他的每一分力量,每一刹那,都不能浪费。他的身子也变得像是一根箭,贴着柔软的树梢向前飞掠。
又是两排管箭射来,从他头顶擦过。
他还没有听见一声呼喝,没有看见一条人影,但是这地方已经到处布满了致命的杀机。
从树梢上看过去,这片树林并不是永远走不完的。
树林前是一片空地,二十丈之外,才有隐藏身形之处。
无论谁要穿过这片三十丈的空地,都难免要暴露自己的身形。
只要身形一暴露,立刻就会变成个箭靶子。
既不能退,前面也无路可走,白玉堂似乎注定要死在这里!
就在这时,树梢忽然又有一条人影窜起。
这个人的身法仿佛比白玉堂还快,动作更快,管箭射过去,他随手一拨就打落,身形起落间,已在十丈外!
这个人是谁?
他故意暴露自己的身形,显然是在为白玉堂将埋伏引开。
这个人当然是白玉堂的朋友。
可是白玉堂在这里会有朋友么?
白玉堂没有再想。
——他已没有时间去想。
他立刻窜下树梢,辨明了方向,向树林边侧扑去!
树林里的暗哨都被刚才的人引开,白玉堂已经没有阻碍,他已到了树林边上。
树林边上,就是那条小溪。
在树林里,白玉堂已经没有把握能走出去,就算是顺着原路,他也失去了把握。
他已没有寻路的把握,更何况还有黑暗中的暗哨。
黑暗,是一切的庇护伞。
是暗哨的,同时也是白玉堂的。
所以白玉堂在一瞬间又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当然会是对的。
——他要顺着小溪回去。
溪水不停,在黑暗中仍旧纯白无暇,黑暗遮掩不住小溪,寂静也掩盖不了溪水的流动声。
所以白玉堂立刻跑到溪边。
他的决定对了。
因为他已经看见了那株樟树。
樟树仍旧张开着怀抱,在黑夜里像是指路的神灵。
白玉堂终于松了一口气。
白玉堂终于要进入‘内阁’,他花了无数时间无数心血无数精力就为了这一刻。
他已忍不住开始兴奋起来!
他很想知道,统领这样严密而神秘的组织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玉堂做过很多想像,他有时候觉得这个人一定是个老人,在武林中有着崇高的地位,不然也绝不可能臣服如此众多的武林高手,有些甚至都已近归隐山林。
有时候又觉得这个人必定是个孔武有力武艺高强的人,不然也无法震慑一众帮众!
有时候又觉得这个人必定是个仪表堂堂,像天神一般威武高大的人,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会让别人在一瞬间就为之屈服,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别人心甘情愿为之差遣。
但白玉堂永远也想不到,这个统领天下第一大帮,神秘而严密组织的头领,居然会是这样不起眼的一个普通人。
这个人相貌普通,身材普通,衣着普通,就连声音都普通。
这样的人扔到大街上瞬间就会找不到人,因为实在太多人都是如此。
但是这个人确确实实坐在屋子里的正中间。秀才和另一个农夫打扮的上了年纪的老人站在他的两侧。
坐东朝西,实在是个好位置。
他的后方有个巨大的窗户,阳光从窗户洒进,就罩在白玉堂的眼睛里。
他的眼睛只能朦朦胧胧地看着一切,而他们却能清清楚楚地看见白玉堂的脸,他的身体,他的衣饰,他的一切。
普通的人说话了,声音真的很普通。
“幸好你没有易容,幸好你没有戴人皮面具。”
一切的伪装,在阳光之下都会显露无疑。
白玉堂的确在庆幸。
普通的人又在说话:“昨天晚上树林里的人是你?”
白玉堂一惊,但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改变,他只是冷冷地道:“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我一直在屋里睡觉。”
普通的人又道:“可是你的屋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白玉堂道:“睡觉的时候,本就不会有什么动静。”
普通的人又道:“连一点灯光都没有。”
白玉堂道:“我睡觉的时候本就不需要有灯光。”
不需要,自然就不会点。
普通的人道:“这里除了你,已没有别的外来人。”
白玉堂道:“我到这里来,也绝不是做外来人。”
普通人忽然笑了,道:“你的意思是说,是我的人在夜晚捣蛋玩?”
白玉堂道:“或许他们已经很没有刺激,又或许他们原本就是游戏。”
普通人道:“这么些年来,已没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和态度来和我说话,上一次和我这样说话的人,已经死在十三年前。”
白玉堂道:“我不是那时候的他,你也不是那时候的你。”
普通人忽然哈哈大笑,震得屋内墙上的灰簌簌掉落,大地似乎都已经随着他的笑声开始抖动起来。
白玉堂的心已渐渐沉了下去。
这个人的武功,已经只能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普通人道:“你是杀手?”
白玉堂道:“我是杀手。”
普通人又道:“张左一他们是你杀的?”
白玉堂道:“是我杀的。”
普通人道:“好,很好。”
白玉堂问:“好是什么意思。”
普通人道:“好的意思就是,杀得好。”
白玉堂道:“张左一毕竟是你的人。”
普通人道:“你错了。”
白玉堂道:“我错了?”
普通人道:“张左一不是我的人。”
白玉堂道:“他不是?”
普通人道:“他不是,他只是我的一条狗。”
白玉堂在叹气。
普通人道:“你为什么叹气。”
白玉堂道:“看来我不该来。”
普通人道:“哦?”
白玉堂道:“张左一是你的狗,生死可以不顾,若我成为你的人,是不是有一天死了也变成你的狗?”
普通人道:“是。”
白玉堂又在叹气,他道:“看来我的确不该来。”
普通人道:“错,就算你知道,你还是会来。”
白玉堂道:“哦?”
普通人道:“一个人杀的人多了,自然会有许多仇家。仇家多了,找上门来报仇的也不在少数。就算你能来一个杀一个,但终有一天你的年纪会逐渐苍老,你也会手软,你的反应会变慢,你的剑也不会再锋利,你不再嗜血,那个时候,你就会死。”
白玉堂道:“可是人都怕死。”
普通人道:“所以你应该来。”
白玉堂忽然又叹了一口气,道:“幸好我还是来了。”
普通人道:“幸好你来的还算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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