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红尘尽斩痴情人(二)

万历四十八年八月十八日,神宗驾崩。仅仅一个月后,光宗泰昌帝也随之而去,天启帝即位。接连两帝离世,大明的朝堂之上暗潮涌动。

天启元年,熹宗即位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制定国策,也不是大赦天下,而是命令工部在北海公园秘密挖空了地底。

“坚白,已经好久见不到你了。”华阳夹起一片牛肉放在秦坚白的碗里,抱怨的说着。

“阳儿,陛下有令,我们工部都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休沐了。”秦坚白拉着华阳的手,面带柔情的说道。

虽是不满,但华阳县主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心疼的看着秦坚白点点头。

天启二年,北海公园的密室终于完工,身为工部侍郎的秦坚白也因此得到皇上恩旨,即将迎娶华阳县主。这本是人间喜事,他们二人也终将圆满,但却在钦定大婚日子三天前出了变数。

那天深夜,皇帝下旨命所有督建密室的官员和工匠在北海公园集合以待封赏。

密室之中,天启皇帝高高坐在皇座之上,身边站着魏忠贤和那国师。

“国师,真的全杀,一个不留?”看着台下数千人,朱由校心有不忍。

看出皇帝有所顾虑,魏忠贤上前笑着说道。“陛下,这些人的性命可终究比不上咱大明的天下啊。若他们之中有别有用心者出去说了什么谣言威胁到这祭坛的安全,那可得不偿失啊。”

朱由校指着台下不知所措的秦坚白说道。“那可否留他一条性命。这是鲜有的少年天才,神宗和先帝多有赞叹,更何况前几日朕刚刚下旨赐婚,在这个时刻杀了他,朕于心不忍啊。”

“陛下,小不忍则乱大谋。大明人才辈出,还缺一个少年天才吗?”

国师严厉的语气让朱由校叹了口气,挥挥手说道。“罢了。”

圣旨已下,东厂侍卫从后接连斩杀。霎时间,哀嚎四起,尸横满地,鲜血充斥在每一个角落,形成了世间罕见的血池,实乃人间地狱。

本应是场不见天日的秘密屠杀,却被一红衣女子从外面打开了大门。

华阳穿着一身红色嫁衣在血泊中焦急寻找熟悉身影。“坚白,坚白。”

“华阳,我在这。”人群中,秦坚白挥着自己的双手。

生离死别,二人在最后一刻深情相拥。

“华阳,你怎么会来这里。”皇椅上,朱由校不可思议的问道。

华阳跪在血泊中,任凭鲜血飞溅在自己雪白的肌肤。“陛下,华阳请求您放我夫君一条性命,他可为了您忠心不二,肝脑涂地啊。”

“华阳,你糊涂。现在马上离开,朕全当你没来过这里。”朱由校声色俱厉的指着大门。

华阳看着自己周身被鲜血浸湿的嫁衣,用自己的行动回答了皇座上的朱由校。

“陛下,既然华阳县主甘心一死,那就成全她吧。”国师挥了挥手中的麈尾,轻描淡写的说着。

朱由校听到国师这一句,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是皇帝。“放肆!这大明朝还姓朱,朕还是天子。”

国师也不甘示弱,转头露出冰冷到瞬间可以冰冻住对方的眼神。“陛下可别忘了光宗皇帝是为何而死,而留给大明又有多少时间。”

皇帝也有软肋,也有感情。守卫祖宗留下的家业是他们每一个人的宿命,在这一方面,身为天子的他也会感到无能为力。

“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切莫因一女子误了国家大事。”

朱由校低下头,他不敢再去看一眼华阳,他不敢看到这台下满是绝望的目光,他也不敢看到由他自己亲自下令而产生的人间地狱。这一刻,他感到了作为皇帝的无奈,这一种无可奈何。他不能像常人一样去发泄,也不能将这一切推倒重来。在这血与泪的命运下,他只能独自忍受。

“朕累了。魏忠贤,这里交给你和国师,事后报朕。”朱由校走下龙椅踉跄着走出大门。望着天上的月亮,他感到自己心里有了一丝宽慰。“愿这月光能抚慰这些无辜者的灵魂吧。”

失去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华阳眼里也失去了光泽,呆呆的靠在秦坚白怀里。

“县主,您说您这是何必啊。以您的条件,要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魏忠贤扶起在梦境般的华阳。

也许是失望,也许是临死前的恐惧。华阳闭上眼睛,哽咽的流下泪水。

“罢了,老道我看在先皇的面子上便给你们一条生路。”国师从袖口拿出两粒药丸。“红色的是先皇所剩的药丸,黑色的是忘情丹。你们其中一人要吃下这红丸,十年后会随光宗陛下一同起死回生。谁去谁留,你们自己决定。”

秦坚白抱着华阳,抚摸着她的脸颊。“阳儿,我们谁都不要吃,就在这九幽之下做一对苦命鸳鸯。”

华阳并不愿意,起身坐在秦坚白身前,拉着他的手笑着说道。“坚白,此生遇见你是我最大的幸福。这一年我们经历了很多,我相信你,十年后我们再做夫妻。”

华阳毅然决然走到国师面前将红丸一饮而尽。下一刻,在黑暗中,她好像看到了繁星,看到了大明的山山水水,看到了她和秦坚白的十里红妆。“这就是死亡吗?”

“所以你很骄傲吗?”苏妍言语中带着不屑,也带着嘲讽。“现在人间有一个词我觉得形容你正合适,叫恋爱脑。是一种爱情至上的思维模式,那些一恋爱就把全部精力和心思放在爱情和恋人身上的人。”

华阳也不生气,坐在朱由校的龙椅上挑逗着苏妍。“那你知道什么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吗?”

苏妍沉默不语,对敌人最残忍的态度就是不屑一顾和毫不在意。

“这个密室,我呆了四百年。四百年的寂寞,四百年的孤独,四百年的悲伤,四百年的不见天日。执念让我自己变成了恶鬼,让我变成了如此丑陋。”话到此处,华阳突然变得激动,伸出衣袖牢牢勒紧苏妍的脖子。“是你,是你杀了坚白,毁了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

青光闪过,一支发簪划破红色衣袖,在危急时刻救下了苏妍。

“四百年,老娘我可活了千年,要杀我闺女也要看看你是否有这个能力。”任春竹爆开气机,亮出红色狐尾严阵以待。

挣脱出束缚,苏妍赶忙带着任春竹跑向大门。“春竹姨,快走。咱们两个加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

神境和仙境有天地之别,即使苏妍再是无限逼近神境也终究仙境。

华阳微微一笑,将苏妍和任春竹当作玩偶一般拉到自己身前。

“狐狸的骚味,真冲!”

任春竹朝着华阳吐了口唾沫。“再骚也没有你这丑东西的口气臭。”

华阳探出伶俐的衣袖,雷霆万钧般朝任春竹飞去。“找死。”

任春竹自知没有力量闪避,闭上双眼喃喃道。“沐儿,娘来陪你了。”

旋风过后,华阳自信的回过头,准备欣赏自己的杰作。

“嗯?”,看着眼前咬住自己衣袖的柯基,华阳愣住了。

猛的抽回衣袖,那柯基却牢牢咬住扑在华阳身上。

“畜生,你也敢坏我好事。”抖动落自己红色嫁衣上的狗屎,华阳愤怒的将十分扔到一边。

“打狗也要看主人吧。”

一把铜剑从门外飞进,划破了华阳的红色嫁衣和些许长发。

“学姐,这就是那畜生秦坚白上位所牺牲的棋子?”陈默和韩菲扶起呆呆看着自己的苏妍。

“我不允许你侮辱坚白。”华阳伸出自己的鬼爪,狰狞着朝陈默飞去。

陈默没有起身,只是微微锁紧了瞳孔,铜剑似狂龙而出,将华阳钉在了龙座之上。

“华阳县主,我真为你觉得可怜。明明是被他人所做的一颗棋子,却到死都不知道那人的阴谋,还以为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韩菲从护戒中拿出朱由校的玉佩扔在华阳面前。“这块龙纹玉佩你不会不认识吧,就让我说说你心里那个人是有多么猥琐,多么十恶不赦。”

天启二年,北海公园密室中,当朝国师曾单独召见过魏忠贤。

“魏总管,你是想当一辈子太监,还是想做回真正的男人并取代这龙座上的那位。”

烛光下,国师轻描淡写说出的大逆不道让魏忠贤两腿发软,浑身冒冷汗。他有野心,但终归只是想做一个权臣,叛逆谋反却从来没有想过。

“国师,大明虽风雨飘摇,但还是朱家王朝。”

“愚蠢!我既能设此神法,便也能推翻皇座上那位,改朝换代只在翻手之间。”

魏忠贤曾死在国师手中,须臾间又被国师救回。起死回生,在鬼门关的一遭让他对国师的敬畏远超皇权。这一年里,魏忠贤虽是内宫大太监总管,但对这小皇帝腹诽心谤。

“国师想怎么做。”

“将这祭坛上的泰昌皇帝塑像改为我的塑像。”

魏忠贤大惊。国师这数十年的筹划原来只为现在,什么神定天子,什么金龙降世,什么守卫大明,这些都只是一个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取代泰昌皇帝,窃取大明的龙脉,享受这世间香火塑造金身。

见魏忠贤愣愣发呆,国师仅仅一个眼神便帮他下定了决心。那是杀人的眼神,是在泰昌元年魏忠贤质问国师被拉去阎王面前走过一遭的眼神,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是他此生的梦魇。

安排好后事后,国师便翩然离去。

天启六年,魏忠贤出任司礼秉笔太监,极受宠信,被称为“九千九百岁”,排除异己,专断国政,以致人们“只知有忠贤,而不知有皇上”。权力是一种欲望,当一个人在权力的顶峰时总会有其他的欲望。但他的欲望不是当皇帝,而是成神。天启一年密室的事情朝堂之上只有三人知晓,秦坚白自然也成了魏忠贤的爪牙。身有权利的欲望不是寻常人可以舍弃,他也随着魏忠贤的权势滔天也身处高位。朝堂之上,他是不畏强权的大明忠臣,但私下确实阉党第一走狗。明里一套背后一套,秦坚白既得了实权也得了名声。仅仅六年间,他多次娶妻纳妾,在兴致消磨殆尽后便又将那些世家千金暗地处死。说之为禽兽,都是侮辱了禽兽两个字。

天启六年五月初五,秦坚白领了魏忠贤的密令,在北海公园处私自埋藏了数万炸药。

五月初六巳时,远在后宰门火神庙的魏忠贤使用国师所留语录中的秘术招来鬼火降落在密室中。爆炸过后,他又招来狂风吹走人群的衣物,卷起财物齐落在西山和昌平校场之中。

北平突遭奇异爆炸,朱由校当然一方面命大理寺探查,另一方面命魏忠贤寻隐世国师。本就是魏忠贤所做的局,他肯定不会揭穿自己。领圣旨后,他只在直隶等地停留一天后便返回北平。

面对朱由校,他伪造了国师书信。信中,他批判了朱由校以人命为养料供奉光宗,此举已被天庭所知,爆照就是天谴。随后又以神谕斥责他年幼不谙世事,在皇位只会祸国殃民。

朱由校看过信件后,自知已铸成大错,为了大明,也为了自己父亲以生命换取的江山。灾后第三天,皇帝颁发圣旨追究大臣的责任,下了一道“罪己诏”,将自己痛骂一通,并表示要亲自赴太庙祭拜。他指示所有的“中外臣工”都要穿朴素的服装,务必竭力虔诚地“洗心办事”,“痛加反省”,以便期望王朝“长治久安,万事消弭。”

自此以后,朱由校再无心朝政,内外大权全归于魏忠贤,阉官除王体乾等人外,还有李朝庆、王朝辅、孙进、王国泰、梁栋等三十余人,做左右拥护。外廷文臣有崔呈秀、田吉、吴淳夫、李夔龙、倪文焕主谋议,称为“五虎”;武臣则有田尔耕、许显纯、孙云鹤、杨寰、崔应元主杀戮,称为“五彪”。还有吏部尚书周应秋、太仆寺少卿曹钦程等人,称为“十狗”。又有“十孩儿”、“四十孙”等名号。而做崔呈秀这帮人门下的,又不可胜数。从内阁、六部到四方总督、巡抚,都遍布他的死党。

天启七年秋八月,朱由校驾崩,信王朱由检即位。

崇祯元年,朱由检命大学士韩爌等人审定逆案,这才将魏忠贤的党羽尽数逐出,东林党人又得以进用。

魏忠贤自知已是穷途暮路,但他并没有觉得失败。因为一开始他的目标就不是皇权,而是皇权背后的龙气。为了自己的成神梦,他命秦坚白远走河南寻一秘境以百年时间供奉自己肉身。随后,与同伙李朝钦在阜城南关客氏旅店痛饮至四更,最后一起上吊自杀。

“那老道想窃取大明龙脉,却被魏忠贤狸猫换太子,而你那秦坚白也不是什么好人。四百年前,他来到现在的封门村,设下阵法让此地隔绝于世。阵法大成后,他没有按照魏忠贤的命令所办,而是将他的人偶放置中庭。一代又一代的村民永远活在了他的恐惧之下,活着被消耗生命,死了也逃不过魂飞魄散。”话到此处,韩菲将手里另一本书籍扔到华阳脚下。“天启皇帝驾崩后,他并未转世,而是在九幽之下做了一名乞丐,这本书就是他这四百年所做。”

“大明是一代绝世王朝,它从不缺少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朱由校虽被称为木匠天子,但他也是心系朝堂。如果不是光宗被那老道所害,大明也许真的会中兴。”陈默拿出苏妍的鬼玺放在华阳面前,气势磅礴的向她下达了指令。“华阳县主,四百年已过去,沧海桑田早已变换。你所在意的执念在九幽之下自会有人替你解答,如今我替你解去封印。待看完这本日记后,你便可以转世投胎,重新为人了。”

鬼玺既出,纵使玄神境的华阳也难以抵抗。

走出大门,陈默重新将九龙壁恢复原样,又以阵法封印住密室。自此以后,泰昌到天启年间所发生的的荒唐事也随着一片片符文永远尘封于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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