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领域,仙尘大陆,幻棠帝国,柳城。
是日,祈神节,大雪如鹅毛,曼妙轻盈落了一地银白,正如神明光辉圣洁。
人间,纷纷扰扰,丝毫未被冬日的凛冽寒风吹散一丝热闹,人们天未亮就开始张罗筹办,今日祈神,佑我安康。
柳城最大的富户——云府,半月前就开始张灯结彩,布置祭坛,希望能得到神明青睐,来年运气亨通。
府上的姑娘夫人们也都一大早就点起灯烛,认真梳妆,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啊。
只是正如阳光之下亦有阴影一样,云府西边最差的一个院落里不但没能沾染上一丝喜庆,反而阴云密布,不时传来压抑的哭声,犹如鬼屋。
此时屋内,阴冷潮湿,床榻上一个嘴唇乌紫,身体僵硬的苦妇人半支在床上,手上紧紧地攥着一支玉钗,眼睛死瞪着屋外的天际。床榻旁坐着一个身形瘦弱的姑娘,面容清冷淡然,微闭着双眼,避开去看那妇人,手却死死地扣着,掌心都已渗出丝丝血迹。地下跪着一个同样瘦小的姑娘,捂着嘴巴压抑地哭着,时不时看看天色,又看看妇人,便又哭的更惨了些。
屋内没有点烛火,甚至连炭火也没有一点,一方面是确实燃不起,一方面是屋内黑些更方便捕捉到即将升起来的微光。
只是今日的太阳似是睡了懒觉一般,迟迟不见升起,大概是要给那些美妇人美小姐们多留些时间打扮吧。
良久,榻上坐着的少女睁开了眼睛,眼中清明却哀默,痛苦却决然,“嬷嬷,你走吧。”
榻上的妇人,攥着簪子的手又紧了一分,断断续续的说着难以被听清的话,“不…行,奴要……替…替小姐给…小小姐,戴上……戴上簪子!”
微弱的声音却在两个姑娘耳朵里听得清楚响亮,地下跪的姑娘来回看看两人,脸上写满了纠结困苦,她已经不知道谁的执着是对的了。
坐着的姑娘带着微颤的音劝道:“嬷嬷,你躺下吧,好好地走,我娘在世也不愿看你走的如此痛苦。”伸手就要去夺那簪子,却拔不动丝毫。
“及笄……及笄礼……要……”妇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再也没发出声来。
“嬷嬷!”地下跪的姑娘再也压抑不住声音,哭喊着朝妇人扑了过去。
坐着的姑娘也红了眼,凄然地闭了闭双眼,一行清泪顺着眼角落在了地上,很快就凝成了冰霜。
再睁开眼,已经强压下了痛苦,伸手拍拍拗哭不止的姑娘,“阿苓,别哭出声,被别人发现了,嬷嬷就更不能好走了。”声音却也是无法抑制的颤抖。
地下的姑娘闻言,深深地点了点头,死死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出声,泪水却无法被藏住,无节制地涌着。
榻上的姑娘见状也不再说什么,只叹了一口气,看向妇人,目光落在了她手里仍攥紧的簪子上。搓了搓自己的手,覆在那只早就冰冷了的手上轻揉,慢慢掰开,又握着那只手郑重地把簪子插在了自己早就梳好的及笄发式上。
插好后,和阿苓一起扶着嬷嬷躺好,再抬头看天时,刚刚熹微。
看着嬷嬷强扯出一点笑容,“嬷嬷,你也算是给澄儿过了及笄礼了,放心走吧,下辈子别过得这么苦了。”
转头招呼身旁的少女,“阿苓,把眼泪擦一擦,我们也该梳洗了,今日祈神节,我们不去怕是要被起疑心的。”说着便拿起脂粉盒,用指腹用力擦了下早就见底的小盒子,开始为自己添色。衣服就不必换了,早上…嬷嬷要求自己必须今天穿着鲜艳过及笄,身上就恰是一件旧红袄。
白苓点点头,自也明白其中利害,不敢再哭。
很快,两人就把自己捯饬地看不出来什么不妥出门了,踏出破烂院落时,不远处飘着的各色鲜艳丝绸就刺痛了云慕澄的双眼。
她不由轻嗤。祈神节,一个连死都是大罪的日子,真是讽刺。
到达前院时,云府的二小姐云锦珂正在接受旁系各家小姐的夸赞,每年都是年云府承办云氏家族的祈神节,大家可以一起祈神,据说是大家聚到一起祈神更能被神明看到,其实也不过就是云家老爷炫耀自己财富的方式罢了。
云慕澄见状自觉走到了远一点的亭子里,各家小姐见状得着机会就嘲讽:“锦珂姐姐真不愧是咱们云家的骄傲,不光美丽,还勤于诗书,这气质自见华贵。可不想那大小姐,白担着名号,生辱了咱家门庭。”
云锦珂立马笑的娇俏,“快别这么说,姐姐只是性子冷了些木讷了些,并不是不好的。”
云慕澄听着也不甚在意,她不过去也不过是被嘲讽几句,也不痛不痒。她若是过去了,这张脸抢了什么云锦珂什么风头,那就势必要被云锦珂好生为难一番,说不定还要深究嬷嬷为什么没跟着,那才事大。
事实证明她的隐忍是对的,就因为她的处处避让,甚至连祈神的时候也很自觉的站在了队伍最末端的地方使劲让自己透明化,在祈神前总算是平安渡了过去。
只是远在最前面,此时本该专心祈神的云锦珂刚才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的有些……意味深长,她心下实在紧张。
低头叩拜神明时,她悄悄扯了下白苓的袖子,压低声音嘱咐,“等会趁没人注意,你偷溜出去把嬷嬷藏到外面去,到时候如果回不来就先不要回来了,不管发生什么都切不可冲动。”
白苓还想犹豫,但一次叩首就要结束了,主持祈神礼的大巫要是看到她们交头接耳可就惨了,只好忍住应下。
第二次叩首时,白苓趁着所有人都低头的空,偷偷跑开了,祈神节是仙尘大陆的大事,连门口的小厮都偷溜到了靠近祭坛一点的地方跪拜,所以一路也没什么阻拦。
云慕澄再抬起头时身旁已经空了,她摸着很快就变冷的地面,松了一口气,抬头盯着前面紧挨在一起的一家三口,眼神冷峻。
然而一天里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就好像先前那一眼就是云慕澄想多了似的。
莫非……真是自己太紧张了?
到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旁系各家开始要散了,大巫突然疯疯癫癫地跑了出来,本来要走的旁系都不走了,被眼前莫名的情况惊到了。
云锦珂的母亲立马一副主事人的样子上去安抚住大巫,连声问是怎么了。
大巫一副如临大敌般的样子神经叨叨地喊着,“不祥!不祥!今天有不祥之人混进了祈神仪式上,神明不会接受你们云家的祈求的!”
轰!这话一出,如平地惊雷,瞬间让下面得云家人乱成了一团。这时云老爷就站出来了,一脸严肃,“请大巫明示,谁是不祥之人?我云家也好向神明祈求宽恕。”
“对啊,还请大巫明示呀!”云锦珂的母亲马上赞同,窜着火催促。
大巫闻言开始做法,一通乱七八糟的舞蹈后,斩钉截铁地将手指向了一个方向,“不祥之人就在那。”
众人顺着大巫的手看去,目光不偏不倚地就落在了站的挺直的云慕澄身上。
其实云慕澄反而松了口气,呵,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从大巫突然说有不祥之人开始她就知道,那个人会是自己了。
耳边全是嘈杂恶毒的议论,而她就那么婷婷的站着,神色淡然。
反而是云锦珂的母亲惊呼,“呀!怎么会是大小姐呢?年年祈神节她都有参加的,大巫怕是算错了吧?”
听听,人家戏多全,自己制造波澜,等会随她怎么说都不会再有人怀疑云慕澄不祥之人的身份了吧。
大巫又装模作样地绕着云慕澄掐指算了一圈,开口问道“小姐可是今日及笄?”
“是。”
大巫立马退出去好几米,“那就难怪了,此女从前尚小,不祥之气无法完全展现出来,如今及笄,这不祥之气也就再也压不住了。”
呵,是某些人眼里再也容不下她了吧。
于是,撩起裙摆,爽快地跪下叩头,“父亲母亲,女儿有过,身为不祥之人必给家中带来不幸,还望父亲母亲准许,女儿自愿脱离云府,不再祸害家中。”
说完就直起腰来低目,与其看他们冥思苦想怎么借这个机会折磨自己,不如自请出府,还能多活上几日。
高堂之上,云府老爷不过沉吟片刻,就沉声允了。
云慕澄重重磕了一个响头,起身再无留恋的准备离开。
将踏出府的一瞬,云府老爷突然将他唤住,“慕澄!”
少女心中突然一紧,父亲……终究还是父亲。
可还未转过身来,就听到身后的男人有些紧张的叮嘱,“你记住,今日离去,云府就和你再无瓜葛了。”
将将要转过去的身子僵硬的停住了,攥了攥手,“好。”自此大步出府,再无犹豫。
真是……可笑的父女情,她真是太天真,竟然忘了,最希望自己消失的从来不是那对母女,一直一直都是自己血脉相连的…父亲啊。
云府从前不姓云,柳城的富户当然姓柳。她母亲是柳城富户的女儿,本来幸福安康,可后来征战,她父兄都上了战场……再未归来,她的母亲哀痛之至时遇到了年轻时温柔的云老爷。云老爷虽然落魄但对母亲关怀备至,带她走出了失去至亲的痛苦。
可她一个被养在深闺里的姑娘如何能知道世间人心险恶!这温柔的丈夫,不过是一个来吃独户的魔鬼,拿到母亲手上的财富后就开始对母亲不闻不问,想起来就拳脚相加,后来更是在认识了云府如今的夫人后将生病的母亲赶去了府上西边最差的院子里,只盼她早些死掉才好。
可他没想到,母亲死在了祈神节,同时还留下了一个女儿。当嬷嬷抱着弱小的她去前院里闯进祈神大典时,大家都庆贺他能有一个生在祈神节的女儿很有福气,而他只觉得如吃了苍蝇屎一般恶心愤怒。但是却碍着面子只能默许她的存在,只恨这么多年无论如何苛待她都不能夭折。
这个女儿的存在无一刻不在提醒他,手中的财富来的不光彩,无一不在提醒他那个弱质怜人的柳家小姐曾经真实的存在过。
这个女儿,如今能让他正大光明地赶出去,他肯定今晚都能乐得睡不着觉。
都无所谓了。云慕澄,哦,不,应该是慕澄,她一直知道自己的存在不是错误,她只不过是一条崭新的生命罢了。
往事……随风吧。
“慕澄,你自由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
刚走出府外没几步就看到白苓在向她招手。
白苓有些愧疚地低下头说道:“小姐,我将嬷嬷藏在了城外的破庙里,今日祈神节没人会发现的,但我回来后祈神结束了,再进府恐遭怀疑,只好在府外徘徊。”
“无事。阿苓,云府已经将我赶出来了,以后就不要再叫我小姐了。”
白苓猛地抬头,却见自家小姐笑的轻松,眼睛里开始有一丝微光了。
还未来得及高兴小姐的变化,就又听到她说,“阿苓要回云府吗,在那里至少能活下去,跟着我,我什么都没有,也许养不活我们两个人。”
“不!”白苓脑袋摇的像拨浪鼓,“小姐去哪我就去哪。”
“那以后就唤我阿澄吧,或者慕澄,澄儿都很好。”单薄的少女此时少见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那……那就阿澄?”白苓不确定地问道。
“好啊~”阿苓被她调教了十几年都不愿改口,现在终于改口了,真好,忍不住笑了。
白苓知道的,一声小姐既是敬也是枷锁,如今既然出府了,不那么叫了也好,只是心中她会一直敬着她的。她的阿澄好苦,但她不能说,阿澄不会喜欢听的,于是只说道,“阿澄一笑真好看。”
“咳咳咳咳!”正笑着,慕澄就剧烈地咳了起来。嬷嬷是染风寒死的,半个月以来,她和阿苓轮流照顾嬷嬷,还是没能让嬷嬷好起来,而在这期间自己和阿苓也不幸沾染了风寒。阿苓身体不错,昨日就好了,而她却一直强打着精神忍着,此时身心轻松,再也压不住病症了。
阿苓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笑着安抚。“我没事,先出城去找嬷嬷。”
……
两个小姐妹出了城,进了破庙,把盖在嬷嬷身上的草席拨开。
阿苓当即就再也不能忍住哭了起来,这里是郊外破庙,不会有人听到的,她可以放心哭了。
嬷嬷是母亲的贴身婢女,阿苓从前是指给自己的贴身婢女。
母亲病中生下自己,再也没能熬过去,而自己也因为尚在母体中就和母亲一起承受病痛,出生后又缺少好东西养着,愈长大愈是缺衣少食,身体一直都很是不好。若不是嬷嬷一直尽力悉心照顾,她也不能活到今日。
见她此时身体僵硬,死了也要波转难安,不能好好安息,也忍不住落泪。可哭着哭着,又开始咳嗽,再张开手,掌心中多了一抹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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