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患

东宫深处,冬夜的烛云摇曳隐绰,珠帘后的二人搏棋对弈。

“听说,先帝宣南诏王入京,不止托孤那么简单?”一人执子沉思曰。

“太子尚年少,林熙照稳坐内阁首辅数十载,权倾朝野,六部上下皆有其党羽。先帝意思是不破不立。”

“先帝发丧已有一月,太子今夜入宫,登基大典恐生变故。”

“大患。”

…… ……

内阁办公坐落紫宁宫,其左楼宇皆为户部所有,右侧为礼部,其南侧为吏部,紧邻天极门,是以大弘三部直属皇帝。太子车辇已过天极门入内宫,户部内珠算声不绝于耳已有数周。户部掌管全国的疆土,田地,赋税,俸赏一切等等,下设大弘朝二十三省各司,加之京司共二十四司,是为户部;户部最高长官是朝廷册封的正二品大员,又称地官,下有正三品文职京官左右侍郎二人,再设二十四司二十四位郎中,即为正五品,五品往下就是二十四司地方官吏,如非朝廷决议有诏,是要等五年才能回京述职。珠算声声,几个主事忙不迭算元乐年账本顾不得擦额头汗珠,重立新账也为伪旧账。

“元乐十三年,东倭省叛乱,江浙巡抚宗章平叛,户部拨银五十万两。”

“元乐十三年,寅卯,礼司主修新宫,户部拨银一百万两。”

“先帝国丧,户部拨银五十万两;登基大典户部拨银五十万两。”

户部一笔笔重新核算往年细账,在房间一角的户部尚书梅泌材神色忧虑,窗外细雪,宫闺深邃,一眼望不到头。大弘国库连年亏空已是事实,仅去年一年国库便赤字亏空四百万两白银,朝廷只得加税;除去近年因先帝大兴宫室花销巨大外,各级品阶大小官员贪污腐败也是一大原因。先帝崩前年事已高,追求长生之术,无心彻查这些账目,但新帝将立,也迟早查这些陈年细账。

林熙照无声步入房内,只瞥一眼地上堆叠的账目,轻声道:“梅公,礼司挪用的白银就不用追算了。”

太祖立国时,九州的土地已被蛮族践踏达到八百年之久,过去华族的古制已经残缺,礼崩乐坏。为江山社稷永存,为庙堂高阁稳固,太祖毅然创立内外朝制度,设辅政大臣组成内阁,外朝百官谏言先入内阁,精挑细选后送入内廷六司复审,最后由皇帝批红。介时,内阁最高长官便是首辅,领内阁、六部朝臣。

到英宗时,皇帝改组内阁,内阁性质从秘书机构变为一个拥有一定行政权的半行政机构,直接负责地方总督与巡抚的任免;六部改归皇帝直辖,成为朝廷的心脏;内廷六司,也拥有一定代替皇帝批红的权力,成为朝廷的大脑。但内阁成员大部分身兼六部正三品以上官职,使其具有了一定与皇帝抗衡的可能。

武帝时期,权篡内外朝而独霸朝野的林党便是其代表。

“阁老!”梅泌材放佛看到救命稻草一般猛地起身,“阁老,阁老请坐!”

林熙照摆了摆手,“茂贞啊,我们都是为朝廷做事,不必繁文缛节。”

外门轻启,冒着雪竟有一众官员鱼涌入院,梅泌材定睛一看,依前至后分别是吏部尚书,工部尚书,翰林学士等朝廷要员近十人,最后一个踏入院的人蒙着脸,却着一身蜀地出产的云丝锦袍。

小小房间内,普通主事已被清出,朝廷一众肱骨之臣学士们汇聚一堂,而帝国即将的掌权者正从宫旁路过。

车马慢,铜铃轻摇,林熙照眉头舒展:“蜀王殿下,朝中太师一党应要的账目就在这里。”

其余人闻言退至一侧,唯有那蒙面人大步踏至林熙照身侧,梅泌材心中已有惊骇,只望向这位本应就藩蜀都的王爷,突兀的出现在大弘朝中枢金闱帝宫的户部里。

太师一党与林党的党争早在武帝统治末期便已开始。林党贪墨成风,支持太子的太师与内廷东宫几位谋臣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便处处与林党作对;林党盘踞中央,武帝在位时不惧太师七分,如今新帝即将上位,众人也多前途未卜。

一阵风过锒铛响,车马声淡去,乌云蔽月。红墙内,大辇中太子轻抚额头,从东宫到乾清宫的路途并不遥远,礼司订做朝服龙袍、制大典礼用了一个月,礼部宣诸天下:新帝将立传遍九洲四方要用两个月。而他,走了二十年。

宫外灯火通明,建业都的烟火集市早已取缔宵禁;帘外宫雪清冷,诺大帝宫中寥寥几处灯火。太子略显疲意,马车停,一内侍轻掀门帘,正是太子最疼爱的伴读书童,王汲。

“殿下,天机阁来信。”

天机阁坐落在帝宫东侧的紫金山上,是内廷六司之一,以算方术天机策国运昌隆为众阁中术士的使命。又有玄阁位于玄武湖的湖心岛上,为全国户籍黄册的存放管理之地。天机术士以玄秘著称,大弘太师领之,明日之后改尊帝师。

天机阁不为内阁所容,朝臣大多挤兑。林熙照不以为然,并未将其当作弈手。天机阁孤僻朝野,因其玄阁夺得户部权柄才为谩骂;历代先皇玩弄的权力制衡之道又是一朝之臣能左右?

太子拈来信纸,入目只读一行字。

“庸德之行,庸言之谨。”

鸿胪客栈内,南诏王匣云端坐椅子上,看似漫不经心品茗听雪,确是典雅;雪花不如一月前那场帝崩暴雪般鹅毛大,叫人品匝出一些天地同悲的意味来。匣云面前一袭黑衣背手踱步。

“昌尚法师,帝都之局错综复杂,到怀念起南诏来了。”匣云开口。

黑衣法师止步,“四方藩王,除建州王皇亲贵族,仅南诏异姓王;先帝驾崩前召殿下入京,其心难耐。”

武帝临崩,宣南诏王入宫,留予匣云密诏,朝堂上打开后众臣皆惊,赫然是封孛尔罗·匣云为摄政王大臣,托孤之意愈发浓烈。左相僭权,党羽遍布内廷六司外朝六部,中央三京地方二十三省。一个月的权力真空时期,无论地方或是中央不知多少暗流攒动。

“新帝倒林之心或已有,两党相争,殿下的站队……”此言,意味深长。

匣云摇头,“我只想回到南诏的山中,仰望头顶的天空。”他苦笑:“我又何不明白身在其为,身不由己的道理。”

“殿下何苦生于王家。”

客栈外,夜影绰绰,鸿胪客栈乃朝廷接待外务人员的重地,护卫森然,不可生变故。匣云入京,携数十秘卫——罗网秘密布卫在南诏王周遭,逢权禅位,便也无人做声。

“乒—!”

变故突生,瓦片砰然落地,碎声入耳。

屋内二人一齐望向窗外,昌尚法师大喝道:“谁!”

那道身影已经如飞燕般隐入黑夜,楼阁下的护卫森森刀声出鞘,大队人马调动的哗啦声吸引了匣云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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