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元……”青欢又念了一遍,“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她没放在心上,又问道:“奢比尸为什么背叛妖族?”
“九阴。”
“九阴?”
“有战争就有牺牲,有尸体就有尸鬼,奢比尸一己之力,将神族八千天兵变成为自己所用的尸鬼,尸鬼难杀,被咬到又会变成新的尸鬼,无穷无尽。于是玄女带了赤龙,将所有尸鬼全烧了。琉璃火燃遍了那片战场的每一个角落,奢比尸找到玄女,愿意亲手杀光祖巫,换自己一线之机。”
“那大巫贤呢?他也杀了大巫贤?”
黑眼眨得飞快:“大巫贤该死。”
“你才该死!”青欢猛地揪起她的衣领,愤怒地盯着那只黑眼,“是神族挑起战争!是你!是你!”
黑眼提溜转了一圈,两侧眼皮迅速合上,缝隙消失不见。赤红的眼瞳重新焕发出光彩,好以整暇地代替黑眼与她对视。
“我怎么没早生几年呢?真精彩啊!”
青欢狠狠甩开她,背过身去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双手却抑制不住发抖。
“九阴救济了数不清的孤苦无依的孩子,三界之中在他九阴府邸皆是一视同仁,平等地活,平等地读书写字,平等地长大,妖神两族再怎么打也都会自觉避开九阴府邸。人人皆赞颂九阴博学广智,性德高崇,普度众生,神族叫他俗佛,妖族唤他巫贤,人族称他为九阴圣贤。该死的不是大巫贤……”
女子凑近,伸出舌头舔她的耳廓,循循诱惑:“该死的是神族,是人族,只有他们都死光了,妖族才能安安稳稳生活。放了我,我帮你一起,杀光他们,告慰师尊在天之灵……”
青欢冷冷地偏头,恶狠狠地瞪她:“师尊没有死,最多再过一百年他就能回来了!到时你自己向他谢罪吧!”
女子耐心耗尽,遥遥指着无字碑怒不可遏朝她吼道:“我统共不过九百来岁,你就将我关在此处跪了他八百年!还不够吗!”
“不够!”青欢也吼道,“我要你在妖族长久的寿命里,每一天都用来忏悔自己做过的事。”
“巴蛇!”
“九尾!”
两人瞪视着对方,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浓厚的恨意。
女子冷笑:“这就是迴云教出来的好徒弟,逼死师兄,囚禁师姐,弄一件穿过的衣裳逼着人跪了八百年,还每天守着那棵破树做你的春秋大梦!人都死了八百年了!骨头都烂光了!你看谁还记得他!只有你!只有你!已经死了的人就让他安息吧,不行吗?你这样折腾有什么意义?他死了所有人都要跟他一起死吗!”
青欢露出两颗尖长的毒牙,碧绿的眼珠变成一条竖线,喉咙深处发出低哑的嘶吼,半眯起眼阴寒地朝她吐信子。
女子丝毫不惧,背后同时幻化出九条赤红色的尾巴,发间两只兽耳危险地绷紧,脸上出现若隐若现的赤色毛发。
“青欢,你有本事最好杀了我,有朝一日被我逃出去,我一定在你身上下狐族最烈的媚术,把你扔到旭阳峰的演武场上,找来肮脏的乞丐,让你在天下人面前尝尽所有屈辱!”她补充道,“就和迴云一样。”
青欢当即炸了鳞,龇起毒牙就冲了上去。
……
黎霁已经将苍玉山上上下下找了三遍,都没有看见青欢。夜色已经很深了,他不过打了个盹,醒来人就不见了。她一声不吭不知去了哪,大晚上一个女子在外他实在放心不下。正准备去找第四遍时,青欢终于回来了。
黎霁看着那青衣破破烂烂,头发乱七八糟,半颗小虎牙还露在外面,一身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红色毛发,脸上手上好几道抓痕,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痂。
她垂头丧气,眼里却是不服气。在看到他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家里还有一个人,不好意思地揪着衣角。
黎霁扶她坐下,问道:“怎么了怎么了?我那么端端正正的一个师尊呢?”
人总是这样,没人的时候倔强得像头牛,一旦有人关心几句就委屈得不得了。青欢撇着嘴不说话。
黎霁掏出一块糖塞进她嘴里,半蹲下来为她摘掉头发上的毛。“你这是去哪只小毛兽的窝里掏崽吃了?”
青欢嘬着糖摇头。
“这也不像摔了啊?哪伤着了?给我瞅瞅。”
青欢老老实实伸出胳膊,大大小小的爪痕还不少。
黎霁把手掌轻轻贴上去,银白的灵力抚过的地方,伤口渐渐消失不见。
“疼不疼啊?”
青欢非常要面子地否定。
黎霁把薄毯披到她身上——他出去寻人时,怕更深露凉专门给她带着的,好歹是派上了用场。
“瞧瞧这衣裳破的呦,穿腻了想换新的了?”
青欢脸色微红。
“明儿我去宗门里,问问师姐们现下时兴的款式,给你多做几件新的,咱一个月不带重样的换着玩儿,可好?”
青欢点头。
“那你跟我说说,这是怎么了?”
青欢装作专心吃糖不理他。
“你跟夫诸打架了?”
夫诸从睡梦中惊醒:“嗷?”
青欢:“……”
“总不能是谁大夏天披着大氅掉了毛吧?”
青欢:“……”
“那我再猜猜,裴兰棠带你去哪捣乱了?”
青欢:“我有时候觉得兰棠日子过的还挺可怜的。”
“哈哈哈哈哈哈!”黎霁大笑,“你晚饭也没吃,这会儿正好跟宵夜一起了。记得之前我说的糖酥鸡吗?想吃吗?”
青欢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可是没有鸡。”
黎霁朝厨房努努嘴:“猜猜是谁刚刚在林子里抓到了?”
青欢眼睛一亮。
“热水给你准备好了,你回房去泡泡,换件新衣裳。我去处理鸡,然后你来帮我一起做,好不好?”
黎霁帮她把热水灌满浴桶,从衣橱里找了身干净衣裳,和一些甜茶果子摆在一起。
青欢试了试水温,嫌弃道:“太热了。”
“你不要觉得贪凉没关系,将来老了得这痛那痛。”
青欢有些好笑地强调:“我已经一千多岁了!”
“三千岁也风华正茂。”黎霁道,“好了,又加了些冷水,白日里凉一些无所谓,这大半夜的还是老老实实泡个热水澡吧。”
青欢笑道:“知道的说我收了个徒弟,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给自己找了个爹。”
“怎么样,我这个徒弟收的值吧?又不图你什么,还能伺候你,可得好好珍惜。”
青欢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黎霁笑笑:“我不是说过了?宿命。可能我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要好好还债。”他退出去带上门:“我走了,好了喊你。”
屋子里静悄悄的,青欢把自己连着头也一起沉进水中。她性属水,水性极佳,泡上几天几夜也不成问题。温热的水包裹着她的身躯,遮住了她有些羞红的脸。
才不是因为什么宿命,她一直知道,只是像从前一样不会主动去点破。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她也不觉得黎霁对她的好突兀,毕竟有那东西在他身上,他会本能的信任她。
全都是因为那个东西,只要取走,他就会醒悟了。
至于脸红,完全是因为自己竟然又没打过九尾。她身上五道铁索,八百年囚禁,加上还有她的蛇毒,如此还是让她狼狈不堪。自己确实是废,不怪她骂自己废物,说来她长了人家六七百岁,却没一次打过她。但她也没讨着好。青欢虽然不会杀她,但看准了她也不想死,于是一口咬在尾巴上,下了十足十的毒,令她不得已断尾求生。
嗯,就是这样的。
“师尊,你会怪我吗?”逼死师兄,囚禁师姐,确实都是她做出来的事。
“你总教导我们师兄弟间要和善友爱,我真的做不到。”青欢目光深沉地看向窗外的琅玕木,“如果他们没有害死你,我也不愿将事做绝。你怪我也好,不愿意再认我也罢,我始终不是个乖徒弟,我的本性就是如此。”
回应她的只有树叶的沙沙声。
“等我把他的尸骨拿回来,扔到离水窟一同祭拜你。”
青欢泡在水里昏昏欲睡,整个人完全泡在水里一动不动,看着惊悚非常。黎霁的声音终于在门外响起,足足喊了三四遍青欢才醒过来,吓得黎霁下一刻就要冲进来看看她是不是泡澡淹死了。
热水澡泡的她连日的疲惫和大打一架后的身心俱疲一扫而空。
青欢慢吞吞爬出浴桶,慢吞吞穿上衣服,慢吞吞打开房门。黎霁挽着袖子站在门口,露出线条紧绷的小臂,青筋凸起的地方有横七竖八浅淡的疤痕。
他一看到青欢立马耳根通红,眼神躲闪,避开她往屋子里去,边走边念叨:“祖宗,你怎么鞋也不穿。”
青欢看了看自己光光的脚丫子,不理解为什么他反应这么大。
黎霁弯下腰把鞋放到她脚边,立马又回去拿了条布巾,“自己穿鞋。”
他把布巾盖在她头上搓了搓,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她不知道自己泡的浑身红扑扑的,脸上尽是温热熏染的红晕。鬓发贴在额头上,薄衫有些地方都被水浸湿,勾勒出若有若无的曲线,身上的清香在温水泡过后更加绵厚,扑面而来都叫人头脑发昏。
黎霁根本不敢看他。
青欢扯了扯那块布,觉得有些好笑,“你是怕我得风寒?”
“你不要觉得夏暑燥热就没事,夜里还是很容易生病的。”黎霁羞恼道。“你真是,也不……擦干就出来……”
青欢不理解:“风一吹不就干了吗。”
黎霁道:“就是吹风才会病好吗?”
青欢道:“是不是一定要立刻擦干?”
黎霁偷偷瞥她一眼又慌忙低下头,“你如果懒得动手,那我……”
下一刻青欢就在他眼前原地一转,再面对他时不仅衣衫上的水没了,连头发也全干了。
“你刚刚说什么?”
“没、没有,你听错了。”
“那走吧。”
“啊?啊!好,我去厨房拿食材。”
青欢问道:“我要做什么?”
黎霁道:“你等着吃就好,没有徒弟让师父动手的道理。”
“哦。”青欢眼里可见的失落。
黎霁道:“那你负责挖坑吧?怎么样?”他领着人到厨房门口的一块空地上,给她比划着:“这里土比较松,就要碗口那么大,一掌深。”
青欢表示明白。
于是黎霁放心地回厨房取刚刚腌制着山鸡了,拿芋叶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的,还在最外层又包了层黏土,才又出去。
然后就看到青欢蹲在地上,正用碧鳞剑剑柄哼哧哼哧挖着土,刚换的衣服又变得脏兮兮的。
青欢听到他的脚步声头也没回:“你等等,快好了。这剑用得不太趁手。”
她扬扬碧鳞剑,剑柄上的两条小蛇已经被泥土包裹的看不出原样来。
碧鳞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身为神剑有一天会被自己的主人说不顺手。
身后许久没有动静,于是青欢回头道:“怎么了?”
黎霁“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蹲下身用袖子耐心地给她擦去脸上的泥巴印。
“我就是觉得,没百八十件衣裳可能不够你换……”
“嘁。”青欢继续挖土。
“差不多了。”黎霁目测了尺寸,把包好的山鸡塞进了小土坑里埋好,然后在上面架起木柴。
“然后要生火。”黎霁掏出火折子,轻轻吹了口气,火苗骤然窜出,青欢吓了一跳,不露痕迹往黎霁身后躲了躲。
黎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往青欢身边挪了半步,将她整个人完完全全挡在身后。
“要燃柴了。”他提醒道。
火折子触碰到干草,火苗迅速窜高,最终将木柴点燃,火堆扑面而来滚烫的热意,青欢不自觉抖得厉害。
黎霁又扔了两个东西到火堆里。
“这是什么?”青欢从他肩膀边露出半只眼睛看。
黎霁道:“地瓜。”
青欢好心提醒:“你就这样扔进去?火很厉害的,会烧成灰!”
黎霁笑道:“不会的。你喜欢吃的东西都要有火才能做出来,只要小心一点就没事。”
“真的吗?”
“真的。”
青欢道:“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你不知道用火做食物?”三岁小儿都知道吧?
青欢摇头:“没人会主动跟我说。我……不喜欢火。”
“它碰不到你。”黎霁指指自己给她看,“就算它扑过来了,也是先到我身上,可得把我烧成灰了才能碰到你。”
“我黎霁可没有那么容易被烧成灰。”
青欢心里一暖。
火里烤出来的地瓜金灿灿的,糖酥鸡也像他说的那样让人胃口大开。
黎霁笑眯眯给她递水:“呦,鼎鼎大名的沧清门仙尊怎么还吃得嘴角流油呢?”
青欢正埋头啃鸡腿,闻言大大咧咧用衣袖一抹嘴角,继续埋头苦干。
“慢点,没人跟你抢,都是你的。”黎霁悄悄握紧掌心,藏起里面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
他在腌制山鸡的时候,往里加了自己的血。
青欢带着满身狼狈回来的时候,他就看见她眉宇间若隐若现的黑气。那天在白骨滩,尸毒并没有解。并非是他的血不管用,而是青欢身上的尸毒似乎与之前瑶山村百姓所中之毒不同,更为强劲霸道,附骨之疽般攀附在她的四肢百骸,他几乎将自己一半的血都喂给了她,若不是依赖自身强悍的生命之力,恐怕那日他就失血而亡。
可是没有用,他大概猜到青欢自身也有某种强劲的毒素,若真是寻常尸毒,一入体便会被她的毒素同化,所以她才肆无忌惮地给裴兰棠解毒。她自己也根本想不到,那毒非但没被她吸收,反而成了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刀,随时都能要她的命。
她受了伤,尸毒便找到了缺口疯狂涌溢,他的血也只能暂时将毒素压制回去,仍旧是蛰伏的野兽,只待可乘之机便伺机而动,一击毙命。
“黎霁?黎霁?”青欢拿着根鸡骨头在他眼前晃。
黎霁回过神来,笑问道:“怎么了?”
青欢道:“糖酥鸡很好吃。”
黎霁笑完了眼:“那以后我每天都给你做。”
“好。”青欢又专心致志地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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