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家府门大敞,从外面望进去黑压压的一片,上到族老下到襁褓都到了场,面色阴鸷地盯着他们两人,却还是恭恭敬敬地向青欢见礼。纵使曾谙说得好听为了大义对他们开放筑舆塔,说到底是一族禁地,又是取立宗至宝,自然换不来好脸色。
曾家人都记得黎霁,那个上门挑衅还将筑舆塔捅了个大窟窿的狂妄之徒,眼里的愤怒藏也藏不住。黎霁倒是无所谓,他是没想到还会与曾家有交集,甚至料想到了会被下许多绊子,任是如何他都不在意。可有不知数的小童捡起石块朝青欢砸过去,黎霁运了灵力及时挡开,惯常的笑脸瞬间冷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向那个小孩。那孩子吓得躲到母亲身后,嘴上却不服输,叫嚷着:“曾家不欢迎你们!快滚出去!”
青欢看过去,那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看上去最多不过五岁,力气也不大,其实黎霁不阻拦,那石头也砸不到她身上。
她弯了弯嘴角,掏出一颗饴糖,用帕子垫着放在地上,朝她点了点头,退后一步,带着黎霁绕开,走向立于堂前的曾谙。
小姑娘犹豫了片刻想要去捡那颗糖,被自己母亲拦下,教育她不可拿坏人的吃食。
青欢听在耳里没有在意,在曾谙向她行礼后,礼貌地微微欠身予以回应。
曾谙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受青欢的礼,到了仙尊这个位份在仙门百家都是可受大礼的,青欢却给他回了礼。
只是青欢动作生疏,一看就是不常做此事。她略含歉意地道:“多谢曾家主肯借北曜星盘,沧清门定会记住这份恩情。”
曾谙摆出主人家的架势,负手侧过半身,没给她一个正脸。“哪里的话,本家只是开筑舆塔,其余的还要看仙尊的本事。”
话虽客客气气的,语气却不大好。青欢能理解为什么他会这样,也能理解他们的恶意来自何处。如果放在过去,别人不愿意的事她不会去做,但找到小巫贤成了这些年她唯二要紧的事,她迫切地想要找到奢比尸,想要知道那段失去的过往,所以绝不会妥协。
她道:“我会禀明宗主,允曾家一个无出人道的心愿。”
曾谙嗤之以鼻:“仙尊还是先想好怎么面对这么多年的越俎代庖吧。”
青欢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却已经迈开了步子,将两人引到了后院的高塔前。
“这便是筑舆塔。”
塔高入云,外观看来与普通的石塔没有区别,一层最广,层进次之,除第五层处砖色不同,其余都是暗沉的灰黑。塔顶看不真切,似乎是琉璃瓦,每一层四处飞檐,连接着精铜锁链,上面分别立着千姿百态的铜像,额上生一只独角,乍一看都是小儿形状,一时有些瘆人。风一吹锁链晃动碰撞,像极了小孩哭声阵阵。
一层的石门足有一丈高,门面上的铺首是兽面衔环的螺狮铜首,曾谙上前左扣三下右扣两下,两铜首四只眼竟似活了一般瞪得老大,露出里面的锁孔。曾谙将一只片状的钥匙插进左起第一只眼,向右转了五圈,又换一把钩钥插入第二只眼,向左转了五圈,然后取下头上玉簪插进第三只眼,没有拔出来,最后一只眼里,他咬破手指,按上自己的鲜血。
沉重的石门缓缓打开,门页向两侧缩进,露出内里黑漆漆的一片。曾谙没好气地引见道:“仙尊请。”
青欢抬头看着石门正上方随风响起的风铃,默然眨了眨眼,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待两人完全进入一层后,石门关上的速度比开启时要快得多,生怕他们反悔离开似的,只一瞬便合二为一,“嘭”地一声重重撞击到一起,落下厚重的尘灰。以他们为起点,四周塔壁上依次亮起一排火把,将一层照的亮如白昼。
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青欢一眼就看到了另一头的楼梯。
“我今天精神不错。”青欢道。
黎霁嗯了一声。
“你昨晚睡得好吗?”
黎霁点头。
“曾谙为什么说我越俎代庖?”
黎霁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青欢歪着头,道:“你今天有些奇怪。”
黎霁只是抬手在她后背半寸处停下,给她和自己都施加了一层灵力护罩。
“闯关了。”他说完率先冲了出去。随着他的经过,一个接一个的机关被触发,四面八方的塔壁上伸出数不清的黑色洞口,箭矢雨没完没了地朝两人飞射而来。黎霁一个侧身避过一道冷箭,箭尖错过他袖口扎入砖石地面,整个箭头悉数没入。
他低呵道:“太虚。”银白灵力化作的古剑太虚在火焰映照下与箭矢自带的寒光交错纵横,他挥剑挡去一支又一支冷箭,太虚半抛反握,被当作投矢狠狠抛出,扎入一道黑色洞口,后者瞬间卡壳报废,冒出一阵焦烟。
那机关毁坏的同一刻,太虚剑消散成银星点点,眨眼又出现在黎霁手中。
数支箭堪堪划过青欢周身,被她一个后旋躲过,紧接着踩上另一只箭矢,脚尖轻点飞跃数尺之远,落地瞬间迅速后仰躲过接踵而来的箭雨,一脚踹中其中一支,将其直直送入机关口,后者同样不再运作。
二人没有多言,四周除了箭矢发出射入以及机关被毁坏的声音,就只剩下两人的脚步和青欢发钗上的铃铛响。
随着两人的前进,冒出黑烟的洞口越来越多,直至到达楼梯下,所有机关被毁,空气中满是焦味。
青欢吐出一口浊气,问道:“你之前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黎霁道:“大差不差,这些机关隔一段时间会自行修复,所以要抓紧时间。”
“这样啊。”青欢正了正发钗,“不过他这个毒还蛮有意思,如果没有灵力护体恐怕真得遭罪。”
黎霁听了却皱眉:“你是说这里有毒?”
青欢见他如此,奇怪道:“怎么了,你不知道吗?”她捡起一支箭展示给他看:“你闻闻,全是腥臭味。”
黎霁凑近一闻果真有若有若无的气味,“你鼻子这么灵?”
青欢扔掉那支箭:“我只是对毒比较敏感。一进来就闻到了,这些机关、地面甚至空气里,都有同一种毒。只是你灵力隔绝着,也未受伤,所以没有中毒。”
青欢又道:“就算你中毒了也没关系,不过百年的蝎毒,你自身的血毒就能抵消。”
黎霁道:“那你呢?”
青欢嫌弃地踹了脚地上的箭,道:“我当茶水喝还能益气补血。”
黎霁笑道:“你的毒当真这么厉害吗?”
青欢道:“你不是见过吗?神仙崖。”
黎霁愣了下:“你知道我看见了?”
青欢道:“本来不知道,但你……被我咬了却没有中毒,我就知道放出的迷烟挡不住你。”
黎霁打趣道:“你说你的毒很厉害,但却对我无效,会不会感觉有些挫败?”
青欢不理解:“为什么要觉得挫败?我只是惊讶,你有很多地方跟我一样。”青欢掰着手指数:“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的灵力跟我很像,但又不完全一样。你的血脉里还有我的气息,而且你的血里有毒,那种毒跟我的也挺像,就是弱化了许多倍。”
“你的血也有毒吗?”
“你以为你这样的很多见吗?”青欢道,“我的血无毒,但是能解百毒。大概就是因为我的血是我的毒唯一的解药,我的毒又足够强劲,所以弱于我的毒就都能解了。”
黎霁道:“我先前来此,这里只有箭矢雨,并没有蝎毒。”
青欢拧眉:“所以曾谙故意使绊子?”
黎霁道:“谁都不愿意立宗之宝被人随意夺去吧?”
“用完了我就会还给他。”
“曾家人可不这么觉得。”
青欢摇摇头:“真奇怪。”
黎霁失笑:“你怎么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
青欢鄙夷:“有些我看得懂却不想懂,有些我看不懂也疲于去猜,人实在是太复杂了,总是用最坏的臆想去揣测别人,致使矛盾越来越大,到最后无可挽回兵戎相向,不仅两败俱伤,还牵连许多无辜之人。再给我一千年都想不明白。”
黎霁道:“你理解了反而奇怪。”
青欢问:“为什么?”
黎霁想了想:“怎么说呢,你就像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即使落入凡尘,一身也是干干净净的。你可以与世俗同流,却做不到合污,你努力想融入进去,但最后还是格格不入,因为本身就不是一路人。”
青欢瞥他一眼:“你可以把我称作公主,但不是仙女。我不喜欢仙女。”
黎霁笑道:“怎么还有人自己说自己是公主的?”
青欢不想跟他再掰扯:“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以后你就知道了。”
第二层楼梯口是一个狭窄仅容一人的拱门,青欢望进去,视野就被近处的石墙挡住,往里走几步,才发现是弯弯绕绕的甬道。黎霁道:“二层是个迷宫,注意走错了会有滚石拦路,不想被碾碎就只能走到正确的路上。”
青欢发愁:“我记性不太好,记不住走过的路。”
黎霁道:“知道你记性不好,我带路,你跟着我。”黎霁变出一条红色的细绳,一头绑在自己手腕上,一头递给青欢:“不知道曾谙在二层做了什么手脚,这是缗绳,可以不断延长,无论我们相距多远都能顺着它找到另一人,你系上。”
青欢点点头,将另一头拴在自己腰上,绕了两圈后打了个漂亮的结。
黎霁迟疑道:“其实不用……”
青欢抬头:“什么?”
他别开眼,“咳咳,没什么。跟紧我,万一走散了就沿着绳子往回跑。”
“你还记得路吗?”
黎霁笑道:“我记性好。”
黎霁摸着石壁走,在第一个路口左拐,没过几步路又遇到第二个路口,依旧左拐。石壁是极粗糙的材质,好像一整块从崖上抠下来的一样,并未经过打磨,摸上去有些膈手。黎霁撕了两块衣袖下来,同样一块递给青欢,一圈一圈缠上自己的手,示范给她看:“这样裹住,不会伤手,你看着学。”
青欢看了几眼便觉得烦,双手伸到黎霁面前就不动弹了:“你帮我,我弄不来。”
黎霁耐心劝她:“就这样一圈一圈绕上去,不要太紧,会勒得难受,很简单的。”
青欢又往他面前伸了一段,依旧道:“我不会,我看不懂。”
黎霁教她:“你得自己来。”
“为什么?”青欢歪头看他。
黎霁解释道:“我不能碰你的手,这不礼貌。”
青欢思考了片刻,道:“你碰的话,我不会斥责你无礼。”
黎霁眼眸沉了沉,问道:“为什么我可以碰?”
“因为你是我徒弟,你照顾我,对我好,我信任你,你不会伤害我,师徒之间应该是亲密的。”
黎霁脱口而出:“像你跟你师尊一样吗?”
双目四对,一片死寂。他清楚看见了青欢眼里原本的清冷几乎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突然爆发出的浓烈情绪。她皱起眉,斥问道:“谁跟你说了我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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