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的日子平静又美好。她每日晨起教导皇子们习武,午后则带着他们读书写字,偶尔被叫去给皇帝出谋划策,闲暇之余侍弄花草,再给姚柏卿开开小灶额外指点一番,日子倒是很快。她似乎很久没有过这样的生活了。
一切的一切,从十年后那次学堂斗殴彻底改变了。
那是个夏日的午后,皇子们照常在学堂念书,青欢实在犯懒,给他们布置了课业便兀自在讲椅上打盹。
纵是学堂内布了许多的冰,可她还是觉得热。
面颊因为燥热染上些许绯红,沁出细密的汗珠,打湿了额上的发丝,紧贴着脸垂在耳畔。盛夏的炎热让她浑身不痛快,一把寒水扇被摇出了破风声,因为贪凉换上了轻薄的纱裙,一抬手露出半截光润白皙的藕臂。
堂下的皇子们早就没了学习的心思,一个个偷偷瞄着闭目小憩的女子。
年少时敬重师长,自是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可这个年纪的少年刚刚长成,正是情窦初开又血气方刚的时候。青欢本就生的美艳,平日里却总是清冷,如今被这暑气一酝蒸红了脸,倒是显了几分娇媚。
姚柏卿看着周围兄弟们的悄悄咽口水的动作,咬着牙拿笔在纸上恶狠狠地乱戳。
终于,一位皇子忍不住对另一个耳语了什么,给姚柏卿听得真真切切,当下羞红了脸,抄起桌上的砚台就朝那人砸过去,不等那人反应又猛地冲上去将其扑倒,拳头如雨点般落在那人身上,一下比一下狠厉。
学堂霎时哄闹,围观的人想去拉架却被乱七八糟的拳脚波及。
那人终归是比他年长了些,只挨了几拳便将他反扑在地,边还手边嚷着:“我说错了吗!难道你不想吗!”
姚柏卿顿时怒极,不要命似的发了狠与他扭打在一起。
青欢蓦得惊醒,瞧见地上打成一团的两人,忙厉声制止:“谁准你们打架的!快散开!”
少年打红了眼根本听不进去,你一拳我一脚的更加凶猛。青欢情急之下伸手去拉,却不知被哪只手猛地一推,重心不稳朝旁栽倒下去,狠狠磕在桌角,额上瞬间流下温热的液体。
她疼得倒抽一口凉气,一摸果然是满手鲜红。
短暂的凝滞之后,堂内再次炸开了锅。
“血!国师受伤了!”
“快!传太医!”
纠缠在一起的两人迅速分开,姚柏卿看见那几乎是呼吸间就已经浸没半张脸的鲜血,瞳孔骤缩,不由分说抱起她就朝太医院狂奔。
青欢被撞得七荤八素,待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少年紧紧搂在怀里。
“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青欢抬头看他,不知不觉间当年那个小肉团子竟然已经比她还高上许多,五官已经长开,眉目清澈,丰神俊朗,颇有几分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他的胸膛宽阔滚烫,许是贴的太近,青欢能清清楚楚感觉到他如战鼓擂的心跳。
她脑海里莫名出现一个白衣男子,也是如此焦急地抱着她,眼里也有如他此时一样的痛苦神色。
记忆中那人紧紧将她拥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令她几乎窒息。
她听到那个模糊的身影,用几近恐惧的声音对她说:“别离开我,青儿。”
她突得心痛如刀绞,再也撑不住昏死过去。
……
梦里是好大一片湖泊,她记得,那是雨师妾的圣湖。
湖面上凭空出现一个穿着白衣的人影,四周却似起了大雾,叫她拼命睁大眼也看不真切。
他唤她:“青儿。”
“你是谁?”她问。
那人影不说话,只是兀自向远处走去。
“等等!”青欢追上去,却离他越来越远。
“别走!停下!回来!”
那人仿若没听见般,消失在圣湖尽头。
不知是谁握住了她胡乱扑腾的手,将它们紧紧攥在手中。
“我在这,我在这……”那人一遍遍地念叨着。
她蓦得惊醒,额间一阵剧痛。
“你受伤了,不要怕,太医已经看过了,说只要妥善处理不多时便会好的。”
她还沉浸在那个梦里,两眼空洞地望着床顶,心口没来由的一阵阵抽动。
少年温润的嗓音一遍遍安慰着她,将她紧绷的神经抚平,拉回了她眼里的焦点。
她怔怔地望着他,梦里那个模糊的脸渐渐化作眼前少年的模样。
她只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遇见的人就会越来越像他。可她的师尊明明与这少年生的完全不同,她却偏偏觉得就该是他这副模样。谦谦公子,和煦春风,眼里没有迴云的哀愁。
“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见她没有反应,姚柏卿越发慌乱,冲屋外大喊:“太医!太医呢!”
提着药箱的老太医急急忙忙跑进屋,跪倒在他面前。
“老臣见过七皇子。”
“她醒了,你快来给她瞧瞧!”他一把拉过年迈的医者,想了想又向他作了一揖,“拜托了。”
“七皇子使不得,使不得,老臣自会竭尽全力。”
太医请了脉,叩拜道:“回殿下,国师大人身子骨本就健朗,现下已经无碍,老臣这就去开些止疼的药,请殿下让大人与伤药一并喝了。”
姚柏卿道过谢,将人送走后又伺候在她床边。
他见她这副失了魂的模样,心下懊恼无比:“是我的错,若我不与他争斗你便不会受伤了。”
“可我不后悔打他!是他对你!是他该打!”
“你别怕,若是……留疤了,我一定遍寻天下灵药为你祛疤!你放心我一定说到做到!”
她终是回过神来,鬼使神差抬起手轻抚上他的脸。
少年猝不及防羞得满脸通红,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慌乱地偏头躲开。
“你……”青欢张了张嘴。
“我……我就是突然有点热,哈哈,对,好热,今年夏天怎么格外热些,哈哈,我去找太监多搬些冰盆来。”他手忙脚乱胡乱踱步,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她却突兀道:“你有什么夙愿吗?”
少年被她这话弄得愣了愣,随即坚定地摇头:“没有。”
她叹了口气,道:“你的伤疼吗?”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时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嘴角还积了好大一片淤血,束发散乱,衣衫也破烂不堪,整个人狼狈至极。
少年的自尊心让他顿时羞愧难当,怎么也不愿在外人面前露出自己的惨状,撂下一句“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便连滚带爬跑出寝殿。
……
次日姚柏卿在给她喂药时,皇帝突然传话,要两人殿前觐见。他们到那时,殿前已经跪了昨日与他斗殴的那位皇子,就连皇后娘娘也来了。
自青欢对外胡诌他是神君下凡之后,皇帝见他二人一直是言笑晏晏,从未有今日这般面色阴沉。
姚柏卿心知不好,也在那人身旁跪下,恭敬道:“儿臣参见父皇,参见母后。”
青欢也行了礼。
那皇帝却不说话,倒是皇后满脸愠怒,道:“七皇子何故打我儿?”
姚柏卿刚想说话,青欢却道:“皇子们年少气盛,不过比划两下拳脚,岂不是再正常不过?”
皇后嗤笑:“我知道国师一向偏袒那逆子,可你贵为一国之师,吾儿才是太子!才是你应当尽心辅佐的储君!如今他将吾儿伤至如此,你还要偏帮那逆子吗?”
青欢皱眉,这才偏头看去。那太子虽年长力强,可姚柏卿受她多年悉心教导,拳脚功夫甚佳,倒是丝毫没叫他占着便宜。只见他全身上下多处缠着绷带,面上也是青紫更盛,尤其是一只眼被打的几乎睁不开,嘴角也肿得根本合不拢,时不时往下冒着哈喇子。
她再看看姚柏卿,后者也正看着她,眨巴着眼睛满脸写满无辜。
她暗暗叹气,朝皇帝躬身道:“看来太子殿下拳脚功夫还不到家,臣回去一定对殿下严加训练,才不枉娘娘对一国储君的期望。”
“你不要以为你是国师就可以如此放肆!”皇后怒极,指着她的鼻子斥道:“蛮荒村妇,无理至此!”
姚柏卿眸光一沉。
青欢被她弄得烦躁,便道:“臣有安一邦之能,亦有覆一国之力。陛下深知我为何会留在姚氏做这一国之师,为敌为友自在陛下娘娘心念之间。”
皇后脸色顿时难看,皇帝也终于忍不住道:“国师少安毋躁,皇后不过爱子心切,一时心急口出悖言。朕自是知道国师所为皆为我皇室。只是朕听说了一些事,想找国师来问问。”
他给皇后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换上一副不怀好意的笑,道:“国师可知两位皇子因何斗殴?”
她倒还真不知道,问了少年许多遍他也闭口不言。哪知皇后竟道:“本宫可听说,是为了国师您。”
青欢不解,疑惑地看向姚柏卿,少年垂眸缄口不语。她想了想道:“想是课业太多,加上天气燥热,心情积郁所致。是臣考虑不周,回去会适当削减众位皇子的课业。”
皇后又道:“近日宫中风言风语,有不懂事的宫女传说国师您是妖孽,在学堂大施妖术,迷惑得两位皇子为您大打出手,还有人说,您潜入皇室是为了噬我姚氏气运,好助您修炼妖法。”
姚柏卿暗暗握紧双拳。
青欢却是面无表情,淡然道:“既说了是风言风语,听过便一笑置之了,如此疯话拿到台面上来说未免有失身份。”
皇后被噎得哑口无言,皇帝却冷不丁道:“朕派人去沧清门问过了,并无‘青梧’这个人。”
这不过是她见了窗外的梧桐木胡诌的一个名字,如今倒是成了她的“照妖镜”。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倒是少年狠狠磕了头,道:“父皇母后明鉴,国师辅佐我皇族十载,为父皇出谋划策,为姚氏呕心沥血,况且国师确实是倾心教导儿臣与众兄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万不是旁人口中的祸国妖孽。”
皇后道:“沧清门确实没有这号人物,如此可是欺君之罪,谁知她是不是精心蛰伏,细心谋划。”
“可是……”
“够了。”皇帝阻止道:“当年国师说老七是神君转世,朕本就存疑,这么多年过去也并未见有何特别。既然国师自诩清白,便拿出当年你那套说辞的证据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祸国妖孽,得而诛之!本宫已经命人在这殿内四周全贴上了从真仙那里求来的符箓,今日你逃不掉了!”
霎时殿内涌入大批卫兵,横刀指向垂立在殿中的青衣女子。
“拿下妖师,挖出妖丹,敬献神祠,保我姚氏龙气长盛!”
“父皇!”
青欢冷笑:“我当是为何突然有这一出,原来是为了妖丹。”
姚柏卿看见她袖中手蓦得成爪,渐渐蕴出一团青光。
皇帝呵道:“皇族有天道护佑,你的妖术伤不了谁!大胆妖孽,还不快束手就擒!”
她突然一滞,脑海中莫名其妙出现无数个怒目圆睁的身影,纷纷指着她怒斥。
“蛮荒小妖,媚上祸主,胆大包天!”
“欺师灭道!罔顾人伦!”
“是你害死了他!是你!”
霎时间脸色煞白,掌中青光骤散,那些声音却怎么也甩不掉,令她头痛欲裂,一遍遍冲着众人疯魔似的大喊:
“不是我!我没有!不是我!我没有!”
“不是我害死他的……是你们!是你们!”
姚柏卿见她这般模样,心头疼得厉害,却还是强忍着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模样,沉俯下身叩首道:“父皇!国师已经疯魔,儿臣愿携国师出征北疆,五年之内定为皇族收复边境十六城,以证国师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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