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宫锁梧】九州臣服

五年战事毕,边境十六城收复,七皇子班师回朝,下都百姓叩首街道两旁,鲜花彩锦不断。他身边并行着一匹青马,马上青衣国师纱帷及腰。眼角瞥见老妪卖力垫脚,献上一盘糖糕,将军弯腰捞起,铠甲摩擦生响,侧首递给青衣。青衣素手接过,将军与她言笑。

皇宫夜宴连庆三日三夜,金樽清酒,玉盘珍馐,珍宝无数迷人眼。七皇子封王,赐府邸,大箱大箱的赏赐叫人眼花缭乱。人人只道昔日不受宠的小皇子飞黄腾达,一步登天,无人问一句北疆五年,塞外的风刮破了多少次他的脸。

皇帝终于承认这个儿子,毫不吝啬大加赞扬。七皇子将五年胜仗之功悉数归结到国师身上,为她求了出宫圣旨,花了五年将她救出了宫墙。

姚柏卿心里畅快来者不拒,几番下来就醉得不轻。青欢几杯酒下肚也觉得晕晕乎乎,和姚柏卿说了声,被宫女引着先回寝殿休息。

青鸾阁五年未变,里里外外提前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只多添了荒芜气。青欢找到自己的床倒头就睡,罕见的离了流云琅玕木也觉得安心。

梦里那人不知第多少回出现,依旧站在湖泊之中,依旧遥遥看着她微笑。

“你很快就能见到我了。”他说,“青儿,神山上冷不冷?”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了一声沉重的开门声。

长年的梦魇让她心悸得厉害,睡梦中一点声音就能让她惊醒。

她猛地坐起来,隔着屏风看见了门外进来的模糊人影。

“是谁?”

她下了床,走过去掀开珠幔,看到来人时瞪大了眼。

“皇上?”

……

姚柏卿斜倚在座上,一杯又一杯接下不同人递过来的酒。少年双眼迷蒙,脸颊微红,醉玉颓山,不少王公贵女上前示好,被他不动声色一一推拒。余光瞥见皇帝不胜酒力离了席,也没太在意,继续与众人觥筹应酬。

……

“皇上怎么来青鸾阁了?”青欢不动声色退出了内卧,走到了堂前。

便是接待访客也是在前殿,这里是内寝,皇帝没有任何理由进来。扑面而来的酒气让她皱起了眉,她倒了杯茶水摆在桌上,自己退到茶桌另一侧,遥遥拱手:“皇上醉了,喝点茶吧。”

皇帝看了她一眼,在桌前坐下,饮了口茶水,便将目光幽幽放在她身上。

“国师。”

青欢低着头尽力忽略那道目光,硬着头皮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皇帝笑了:“国师好歹在宫里待了十年,别这么见外,过来坐。”

青欢犹豫了一下,还是挪过去小心翼翼坐下,又悄悄把椅子往远离他的地方挪了些。

皇帝觑她一眼,“当年朕派遣你与老七出征北疆,国师可有怪朕?”

青欢道:“臣不敢。今日看来皇上的决定是对的,皇上慧眼识珠,臣自愧不如。”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老七那个性子就是要去战场上磨一磨,待在金玉窝里迟早养软了骨头。”

青欢想问他那怎么不派你宝贝的太子去,但顾忌着给姚柏卿惹麻烦,于是道:“陛下说的是。”

皇帝很满意她的低眉顺眼,也给她斟了杯茶。青欢接过,垂眸道:“臣惶恐。”

皇帝道:“国师觉得老七如何?”

青欢以为他终于决定要重视姚柏卿,心里一喜毫不保留夸赞道:“七皇子聪慧过人,英武不凡又胆大心细,十五岁便能靠自己带兵打仗,五年就能收复边疆十六城,实在是人中豪杰。举上一千年举下一千年,怕是也绝无仅有。”她顿了顿,补了一句,“和皇上一样。”

皇帝嗤笑:“哦?那你觉得是朕更好还是老七更好?”

青欢想不通什么这有什么好比的,只当作皇帝的自尊心作祟,于是顺着他道:“当然是皇上更好一些,七皇子毕竟还小,也是得了皇上教导才能有如今这番作为。”

皇帝似乎很受用,勾起嘴角道:“朕问你,边疆五年,你和老七可有逾矩之举?”

“逾矩之举?什么意思?”

皇帝似乎有些惊讶:“你不知道老七的心思?也是……当年他就没说。”

青欢越发一头雾水。皇帝道:“朕的意思是,你与老七……可成了夫妻?”

青欢反应了一下,瞬间脸颊爆红,连忙摆手道:“当、当然没有!皇上想什么呢!七皇子还是个孩子,况且我与他……与他不过师徒情谊!皇上知道的,我是为神君转世寻到的他,万万不可能对他无礼啊!”

皇帝勾了勾唇,“那国师可曾与其他男人……”

“不曾!”青欢一口否定,“皇上喝醉了!臣去叫宫人送陛下回去!”

她说着就要去开门,刚走到门边胳膊却被猛地向后一拽,她重心不稳惊惶之下向后倒去,落入一个炽热的怀抱里。

酒气扑面而来,难闻得几乎反胃,她费力挣扎却被一双大手紧紧捁住腰身,湿漉的嘴唇紧接着直接贴上了她的后颈!

她一惊反手就是一拳,但拳头刚刚贴近他的面门时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反弹回来。她惊愕地看着自己的手,一时怔愣,却被那人擒住双腕反钳到身后。

她的力气跟被卸了一般,半分也拗不过他,只是徒劳地挣扎。

皇族坐拥一国,受天道法度制约,有龙气而无灵气。龙气可以阻挡一切灵气和妖气,因此势单力薄的皇族不至于被仙门百家瓜分殆尽。

可偏偏就是这一特性,压制的青欢半分法子也没有。

“放肆!你松开我!”

“朕是皇帝,宠幸你是你的福气!该说放肆的是朕!”

挣扎间茶盏滚落一地,椅子悉数被踢翻,闹出不小的动静,可偏偏没有宫人闻声进来阻止,不知是他事先屏退了还是下了令,青欢只感到绝望。

“你敢碰我!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皇帝陶醉地吸吻着她的脖颈:“朕见你第一眼便想如此做了。难怪那些混小子们肖想你,老七还为了你自请戍边,可算是给朕等回来了。”

她的嗓子已经喊到沙哑,那恶心的舌头舔过她脆弱的喉管,又雨点般印在象征征服的后颈之上,让她几欲崩溃。身子被酒气冲天的男人结结实实压住,半躺在冰凉的桌面上,手腕传来脱臼的剧痛。那只手不老实地往下探去,稍稍一扯解开了她的腰带。

青欢一惊哭出了声,大喊道:“玄心!玄心!”

可玄心也被龙气制约,并无半分动静。青欢心一横露出两颗尖利的毒牙对准他的脖颈,顿了顿,往旁边一偏,狠狠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毒液迅速贯入,只一瞬她就松开了牙,也是毒牙刺入的同一时间,皇帝就在她眼前浑身瘫软倒了下去,满面青紫,抽搐着口吐白沫。

房门突然被推开,她惊恐地回头看去,姚柏卿愣在门口。

屋内乱七八糟的一览无遗,皇帝倒在地上不知死活,青欢衣衫不整眼圈通红,无助地看向他。

“我不是故意的,是他……是他先动手的。我不是故意的,你信我,姚柏卿你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姚柏卿解下外衫紧紧裹住她,搂紧她颤抖的身躯,“别怕,我来了。”

青欢抱着他大哭,“我不是故意的!我推他没有用,力气也没他大,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咬他的!”

“没关系,没关系的,是我来晚了。他中了毒是吗?告诉我怎么解毒。”

“血……”青欢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不经意间大半边雪白的肩膀暴露出来,“我的血可以解毒。”

姚柏卿咽了口口水,取出随身的匕首,牵过她的手,眼睛却落在她脸上。“先给他解毒好吗?我尽量轻一点,别害怕,解了毒就没事了。”

姚柏卿在她指尖划了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口子,用自己的指尖沾了血喂到昏死的皇帝口中。鲜血灌入,青黑的脸色慢慢恢复原样,两人这才重重松了口气。

“你看,没事了。”姚柏卿笑起来,青欢仍心有余悸,睁着大眼睛背靠在门板上,死死盯着地上的那人,几乎下一刻就要拔门而出。

姚柏卿将兜住她的外衫往上拉了拉,裹得更紧实了一些。揽进怀里的人害怕的浑身瘫软,只一双手还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襟。

姚柏卿顺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地捋,安抚道:“没关系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别怕,我会处理好。”

青欢蜷在他怀里的一方安全之地一言不发,姚柏卿叹了口气,俯下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将脸埋在了她的脖子里。

炽热的呼吸落在颈间,青欢浑身一抖,下意识就要挣扎,却被姚柏卿搂得更紧。

他在她颈上落下浅淡的一吻,嘴唇冰凉,青欢却只觉得滚烫。

“忘了那些,只记住我吻过你,可以吗?”

……

兴许是青欢的毒太霸道,又或是解毒不及时,皇帝自那之后一病不起,太医说是中毒之相,却查不出是什么毒。

有传言称七皇子为夺权,给自己的父皇下毒,致使皇帝一病不起。皇帝病后三个月,七皇子兵压皇城,皇帝不得已下诏立其为摄政王。

同年九月,摄政王废太子,朝堂大换水。七皇子党坐上了每一个高官要职,把控政局走向。有人建议摄政王杀父称帝,被否决;又有人言国师祸国殃民毁一代君王,被下令处死。

风言风语渐起,压也压不住。姚柏卿意识到仅靠如此迟早护不住她安宁,正月一过便带兵出征,留三千心腹留在宫里,保护青鸾阁的国师。

“我向你再支五年,为你赢得天下来去自如。”

……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姚柏卿几乎每日一封书信,青欢从不回信,但却没再做过噩梦了。

“青梧亲启:今日到了浊漳水,这里的河水并不清澈见底,反而是从未见过的暗沉,似乎深处有许多水草,游鱼也不多见,我想你不会喜欢。曾家的机括术很厉害,凡机更是见所未见,连坚硬的盾甲都能穿透。有些棘手,但不要担心,相信不日就能前往下一站。念青安,勿念卿。”

“青梧亲启:鹿台上的碑林让人触目惊心,我不敢相信这里到底死了多少人,放眼望去整个山头都是密密麻麻的石碑,白纸挂满树梢,香烟弥漫似浓雾,风里隐隐还有哀哭声,叫人心悸。柳家主很轻易就答应了归顺,说天下一统百姓和顺亦是齐家家主齐悯的心愿,可齐家已经覆灭,当年之事惨烈如何已经不可考,逝者已逝,存者哀思。念青安,勿念卿。”

“青梧亲启:望舒宗的月颂仙尊闭门不见,只让少宗主出来与我交涉。我与月少宗主打了一场,她动手的习惯与你相似,叫我好一阵恍惚。是我得了便宜,有皇族龙气傍身,还是勉强与她打了个平手。她只问我为什么不以兵力围剿仙门武力镇压,我说想要天光之下三界平等,她便答应了归顺朝堂,说是月颂仙尊的意思。荼鸣山上有新结的蜜桃,我亲手摘了一筐与信件一道给你送去。念青安,勿念卿。”

……

青欢一字一句读完他所有的信,将他们都收到一个锦盒里。一天两天,四年五年过去,锦盒渐渐被填满,她就换了个大一些的箱子,连同姚柏卿命人送来的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一道放进去,妥善安放好。

春祺夏安,秋绥冬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早就习惯了等待,在深宫之中也并不觉得无聊,五年对她来说只是眨眼而过的片刻,漫漫长河中划过天边的星辰。

她看着他从一个随时可能被害死的懵懂小儿,一步一步变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一开始她以为他想要的金尊玉贵,后来又觉得他是想做皇帝,他摄政后,她又以为他要的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她想帮他,可他根本不需要她,自己就都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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