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也不知道看了她多久,一开口嗓子都哑得厉害。
“你还好吗?”
青欢藏在袖里的手悄悄攥紧了。“自然是好的。”
“听说尊王抓回了奢比尸,你的尸毒解了吗?”
“都解了。”青欢道。
“解了就好,解了就好……”
两厢沉默,四顾无言。
好半晌,青欢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氛围了,先开口问道:“你来……有事吗?”
有事吗。
黎霁只觉得心头一涩,反问道:“我之前就住在苍玉山,如今一定要有事才能来吗?”
他眼里的痛楚结结实实扎在青欢心里,她忍不住狠咬了一下舌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熟练地套上自己的保护壳,像对无数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那般,清清冷冷生人勿近,“我让月颂转告过你,你可自行离开沧清门,我还你自由。”
不过半月不见,青欢就回到了他们初见时的淡漠疏离,好像这段时间的陪伴与共处只是一场瑰丽的梦。
黎霁不可置信:“你真的要赶我走?”
“不是赶,是由你的意愿。”青欢残忍指出,“我不会做违背你心愿的事,这点你是知道的。”
是啊,他只是一个容器,只是迴云复活的一个跳板,除了养魂毫无价值。
黎霁道:“我的意愿就是留在苍玉山。”
青欢顿了顿,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我不愿意。”
“可我是你徒弟。”
青欢脱口而出:“也可以不是。”
闻言两人都是一愣。青欢被那人的眼神刺得双目生疼,拼上了所有的毅力才没有偏过头去,逼迫自己直挺挺地回望过去。
“黎霁,我反悔了,我不愿做你的师父了。”
这一句如当头棒喝,彻底将黎霁砸了个鼻青脸肿。
他张了张嘴,试了好几次才发出几个音来,却沙哑晦涩,像多年伏案的老烟鬼,“你是说,你后悔了?”
青欢斩钉截铁:“是。”
“为什么?”
青欢深吸一口气,“你有能力完成自己的心愿,不至于半路夭折,而我累了,不想奉陪了。”
黎霁道:“如果我的心愿就是陪在你身边呢?”
青欢道:“那我允许你留下来。”
空气一片寂静,过了许久,青欢才歪了歪头,道:“你看,并没有发生什么,你骗我。”
黎霁苦涩一笑:“可你明明知道不是因为这个。”
“因为你不该有的感情吗?”
黎霁没想到她如此轻易就说了出来,好像根本不在乎一般。青欢确实也嗤笑了一声,“黎霁,你不可以喜欢我。”
黎霁道:“这是我的自由。”
青欢道:“喜欢我是没有好下场的。”
黎霁苦笑:“我不信。”
青欢道:“黎霁,你对我来说和从前的其他人并无不同,只是一个容器罢了,如果没有我师尊,我们甚至都不会相遇。况且人妖殊途,违逆天道是要遭天谴的,我们谁都承受不起。我怕疼得狠,所以,我不会爱你。”
“会的。”黎霁的眼圈有些发红,有些歇斯德里地重复了一遍,“一定会的!”
“何必呢?”青欢叹了口气,“姚柏卿的结局你不是见到了吗?师尊的魂魄一归位我就离开了,留他独自守着我与他的婚房五十载,最后思念成疾,孤独而死。我与姚柏卿相处二十年都未曾动心,与你不过半年,你为什么就觉得能从我这得到回报?一代人皇尚且如此,你又能比他好多少呢?”
“那你为什么还戴着那只钗子?”黎霁逼近几步质问她,“那是我亲手刻的,你一直戴着,从未摘下来过!”
青欢愣了一下,随即拔下钗子,摊开掌心递到他面前,“还给你。”
“我不是要你还给我!”
“那是什么?你觉得我是因为你才留下这个钗子吗?”她的语气里带上了讽刺,毫不留情翻了手,翠绿的素竹心钗从掌心坠落,砸在冰冷的雪地里。
“不过是一个容器的东西,你觉得我会放在心上?”
黎霁怔怔看着躺在雪地里的发钗,好像被兜头一盆冷水,凉彻心扉。
青欢的嘴唇发白,仗着他的视线不在她脸上,狠狠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进入身体,好像携带了那个人的情绪。
她闭了闭眼,道:“你若是想留在沧清门,我自是不会抚你的意。我会为你找一处好去处,只是以后不要再来苍玉山了,毕竟是禁地。”
黎霁苦笑:“去了一趟下都,苍玉山就变成我的禁地了吗?”
青欢背过身去:“苍玉山从来都是你的禁地,不管是这座山,还是这棵树,或者说我,都是你不能接近的。黎霁,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什么意思。”
黎霁抬头看她,眼里隐约有了莹光,“你要赶我走?”
青欢道:“是。”
“即使我留在沧清门,是不是也见不到你了?”
“……是。”青欢顿了顿,紧紧攥着手指,一狠心道,“当然还有一种方法,你娶了兰棠,我作为长辈……”
“你要我娶裴兰棠?!”黎霁不可置信,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你要我娶,裴兰棠?”
青欢觉得心口的伤似乎在隐隐作痛,恍然觉得尸毒还未完全解干净,有一种随时会爆发的感觉。“兰棠是个好孩子,我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
“所以你让我娶她?”黎霁突然反应过来,一皱眉道,“是她说想嫁给我对不对?她不开口你不会想到这方面。她用什么逼迫你是不是?她用你们这些年的情谊要挟你了?”
“没有。”青欢道,“兰棠喜欢你。”
“可我不喜欢她!我心里从来都只有……”
“他要回来了。”青欢打断他,“我等了他八百年,他很快就要回来了。只要你这里结束,他就能回来了。”
“你心里,就只有那个迴云。”
青欢心口滞涨得厉害,却还是说:“是。”
“那你爱他吗?”
爱?
青欢说:“我不懂什么是爱,但再见到他,是我大半生的执念。”
虽然就快到最后还分不清执念为的是谁。
她说着就要离开,可黎霁不由分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就将她往院子外扯。
“放开我!你想干什么!”青欢奋力挣扎,却惊讶发现自己完全挣不脱,胳膊上禁锢着的手像一道枷锁,她能感觉到那人手掌下自己的骨骼几乎都要被捏碎,任她如何喊着疼也不为所动,只是执拗地把她往外拖。
这个人的力气比身为妖族的她还要大上许多。
黎霁只是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将她带到了云桥的入口。
从旭阳峰顶直接连接到苍玉山的铁索云桥,苍鹰在其下飞过,残虹堪堪与其比肩。桥上笼罩着一圈淡淡的结界,防止有人不慎跌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跌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太虚。”
黎霁召唤出太虚剑,反手一剑扎在结界之上,竟然就将那结界震出了裂痕。他连砍了四五剑,结界终于崩塌。
崖底呼啸的寒风扑面而来,刮得面颊生疼。万丈深渊深不见底,像一张血盆大口疯狂想将上面的东西悉数吞没。
青欢忽然就有些慌了,狠狠咬了他一口,巴蛇蛇毒迅速注入,那一片肌肤眨眼间就变得青黑。“放了我!我给你解毒!”
可黎霁只是眨眨眼,那处青黑就变回了原样。
青欢惊不可遏:“你怎么会……”
那可是她的蛇毒!天下第一的蛇毒!
黎霁伸出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指腹在她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毒牙上碰了碰。“你忘了吗?我有你的气息,我的血里也有毒。在神仙崖底你吸我血时我就没中毒。”
“你那时就知道……我的蛇毒对你无效?”
“是。”黎霁抱住她,力道之大几乎要把她按进身体里,“你不是说不知道爱是什么感觉吗?我教你。”
青欢犹疑:“你要带我从这里跳下去?这是死亡的恐惧造成的,不是爱。”
黎霁道:“都一样。”
青欢道:“这座铁索云桥是哥哥修的,你知道哥哥为什么要做这个吗?因为当年符阳晔把我从神仙崖上推下去时,哥哥是亲眼看着的。哥哥答应我不插手养魂之事,但同样的场景再来一遍,哥哥一定会杀了你。黎霁,你会死。”
“无所谓。”宽大的掌心将她的头按在男人宽厚的肩膀上,黎霁低下头轻吻了她的发顶,往后一仰就带她直直倒了下去。
护体灵力几乎是一瞬间都自行爆发,青银两色光点如流星般耀眼刺目。耳畔是呼啸而过的狂风,速度越来越快,穿过如烟似雾的云层,穿过残虹,她被护在那个男人的胸膛,整个被炽热的体温紧紧包裹住。
青欢下意识就要喊夫诸,可黎霁突然吻住了她,将那声来不及喊出口的呼唤阻止在相贴的双唇中。
青欢从脖颈到耳根一片爆红,身前是滚烫的体温,背后是冰冷的天地,失重的慌乱和突如其来的吻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黎霁吻得又凶又狠,似乎想把她的两片嘴唇都吮进腹内。
按在脑后的手转到了她的面颊上,捏住她的两颊,令她被迫张开了唇齿。
她听到如战鼓擂的心跳,一声一声震耳欲聋,分不清是她的还是黎霁的。
两个杂乱无章的心跳逐渐趋于统一,到最后融为一体,再也分不出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黎霁终于松开了她的嘴唇,在她额心碧纹上落下轻柔的一吻。
“记住这个心跳,这就是爱。”
青欢的嘴唇都亲吻得红肿,她好不容易才从巨大的刺激中回过神来,失去了温热的触感,冷风却让她昏涨的头脑陡然清醒下来。
“有意义吗?”她说。
黎霁苦笑,汹涌的灵力从丹田溢出,在将要落到崖底时,将两人紧紧包裹住。
青欢昏过去前只听到耳边低哑的喟叹,像多年前雨师妾神山上温柔的晚风。
“我愿与你共享太古洪荒万物的生命之力,一切的惩罚由我一人承担。”
……
“天哪!那是什么!什么东西坠崖了?”
“那不是苍玉山的方向吗!青色的是青尊吗?”
“云桥不是掉不下去吗?青尊怎么了?”
玄英是被裴云景慌乱的声音唤出去的,一眼就看到了急速下坠的两色光点,瞳孔骤缩成极小的一点,一瞬间就消失在原地。
月颂跟着跑了出来,听见玄英略显慌乱的脚步声,脸色瞬间煞白,也运起灵力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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