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竹影清风剑几尺

在这里修养了几天,谢青絮感觉身体通畅舒服了不少,或许真如母亲所说的,她以前就是好日子过得太久了。

这天,谢青絮果真见到了慕君离派来的教书先生。

老先生竟不似之前家里为她请的先生那般秃头驼背,仿若修行的道长,仙气飘然,鹤发童颜。

“小姐在这里住的可习惯?”老先生问道。

“一切安好!”谢青絮说罢,行了叩首礼。

老先生满意的捋捋花白的胡子点点头,随即又面露忧伤之色,叹了口气,然后俯身将谢青絮扶起,对她说:“塞翁失马的故事,小姐知晓吧?”

“塞翁失马,安知非福,青絮自然是懂得的。”谢青絮知道,这是告诉她,不要因为灭门之事一蹶不振,或许对她而言,这也是她成长的起点。若非此事,她也许永远都是金丝笼中的雀鸟,供人观玩,只是这成长的代价太大了。

“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小姐这名,怕是以后用不得了,日后不如叫顾笙月如何?”

“是!”应下的那一刻,谢青絮感觉心头有些发疼。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宋·司马光《西江月·宝髻松松挽就》

之后几日,老先生每日便教谢青絮些东西,谢青絮发现这些东西与她从前学的圣人道理和女子诫训不同,这些文章多是讲述君臣相处之道、皇权更迭之事。谢青絮隐约感觉到自己未来也会面对这些类似的事情。

这日下学已是黄昏之时,老先生驱车离开后,谢青絮发现冉香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便留了张字条,自己出了门。

天色阴沉,远处翻涌着黑压压的云,时有劲风吹来,显得压抑阴森。

谢青絮本想沿着几户人家随便走走便回,但一路往下,竟发现一片竹海。细长挺拔的竹子遮天蔽日地耸立着,本是竿竿翠色,但天色的映照却让其显得暗绿深沉,风吹过,万千竹叶飒飒作响,翻起千层风浪。

山雨欲来风满楼,谢青絮没想到那云跑的如此快,说时迟那时快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雨声一时间充斥在天地竹海里,喧闹嘈杂。

这种雨谢青絮见得多了,往往下的急,来的快走的也快。谢青絮便准备先勉强找个避雨处,等雨势小了再回去。

突然,谢青絮感觉眼前光线一暗,头顶上的雨停了下来。谢青絮一抬头,原是一把伞,转身看时,撑伞人的这张脸令她有些惊讶:竟是他——慕君离!

慕君离黑漆漆的眼眸仿佛黑夜无星的天空,透出丝丝寒意,但谢青絮感觉他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眼神似乎多了几分温情,许是错觉。

其实这些日子谢青絮一直在想,她究竟该如何面对慕君离?若是感激他救了自己,可他的剑上又不知有多少自己亲人的血;若是恨他,他也不过是个执行命令的大臣罢了。

此刻看到慕君离,谢青絮依然不知道自己的答案。

“迷路了?”慕君离先开口说。他的声音清晰深沉,说话前没有加任何称呼,仿佛在和一位相识许久的老朋友熟络感情。

谢青絮没有回答他,只是问道:“将军怎会在此?”

“听闻这些日子你学业有所成,所以遵照殿下的吩咐来看看。”

“殿下?”谢青絮眯起眼睛看着他,心里满是疑惑。

“便是你心中所想的,太子殿下!”

谢青絮之前的疑问算是得到了一部分解答,原来真正授意救她的,是那东宫里的太子殿下。她记得,父亲生前常提及那位太子殿下,每每提起,都是眉飞色舞、赞不绝口。

这样看来,父亲生前是太子一党。谢青絮之前只一心做一位闺中女子,对朝堂等事并不过问,但也多少听过些关于太子和二殿下的朝堂之争。

慕君离看着面前女子出神的样子,便以为她必是又想到了灭门的事,心中立刻升起阵阵疼惜之情,下意识压低声音说了句:“淼淼,对不起!”

慕君离是真的觉得对不起谢青絮,不仅对谢家的事情没有帮上半点忙,甚至还领命杀了她的亲人。

那天,谢青絮吃下假死药倒在他面前后,他出门下令处理尸体。谢家大大小小几百口人的尸体堆在一起成了好几座山丘,雨水和血水掺在一起涌在谢府里,快漫过了慕君离的膝盖。

那夜回去,他将剑冲洗了一遍又一遍,却觉得怎么都洗不净那些血。他十二岁跟着师父上阵杀敌,剑上不知沾了多少鲜血,却从不曾像那天那么难洗。

谢青絮听见了他刚才的话,不可思议地抬眸盯着他:“将军怎知我乳名?”

“我……听别人说的……”慕君离不知怎么自己就顺口说出了她的乳名,又自知她不会原谅自己,所以最终还是没有提起往事。

这样假的借口谢青絮听罢便知道是假的,但他不愿意说,谢青絮也不好继续追问。

“将军不必介怀,你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我并非是非不分之人,谈何对不起呢?”谢青絮也不知为何会决定原谅他,也许就是他说“对不起”的那一瞬吧。

自己家中遭难,总不能把仇恨分摊给所有人。

一时间,两人突然都无话可说了,场面略显尴尬。

谢青絮这才注意到周围的雨声已经消散了,于是提醒慕君离说:“将军,雨停了!”

慕君离撑伞的手动了动,低下了眼眸,将伞收了起来,甩了甩上面的雨水,然后说:“这把伞你拿回去吧,此处近山,多雨水,用得上。”

谢青絮接过伞,道了谢,两人并肩一起往前走。

“将军可知,殿下想让我为他做什么?”

慕君离面对她如此直接的问题有些吃惊,又想了想说:“入宫!”

谢青絮心头一紧,抿了抿嘴唇,心中一阵苦笑,她还以为是得到了救赎,没想到又是另一个火坑。罢了,如果可以报仇,火坑又如何?

慕君离正巧注意到谢青絮的小动作,看着她下撇的嘴角,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不清不楚的表述,赶紧假装不动声色地补充道:“做官……”

谢青絮顿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了慕君离一眼,眼里有几分埋怨,应该是想说:“将军说话,不能一次说完?”

慕君离被她气呼呼的样子逗笑了,在她转头后,微微勾了勾嘴角。

将谢青絮送至门口,慕君离便离开了。他此次过来,本来只是想暗中看看她,但看到她被大雨困在竹林时,还是被迫露了面,也不知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唐突无礼。

不过这也不重要,他本以为她长居深闺,面对这样的打击会难过许久,但如今看她尚且安好,心里便得到了几分安慰,更对她又多了些敬佩与倾慕。

慕君离至今记得,十岁那年,父亲在边塞大破匈奴,举国同庆,顺帝下令在宫中举办庆功宴,特邀宫中所有官员家眷参加。就是在这觥筹交错、歌声舞影当中,他见到了谢青絮。

彼时,谢青絮年方七岁,一对弯月眉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灵动有神,肉嘟嘟的嘴唇水润润的,仿佛落了雨的樱桃。

慕君离一眼撇过,恍然觉得自己梦入神域,遇见了仙女。烛光摇曳当中,她的一举一动都如梦似幻,不可亵渎。后来,慕君离学了一个词:惊鸿一瞥!

一眼,他记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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