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丁大山内心试图掩饰的痛苦重新喷射出来,新伤、旧伤交织在一起,像是秋后被铁犁翻腾过的土地,杂乱无章地散在空无一人的田野里。天不亮,他便去地里干活,这个时节,麦子收过了,花生才种进去,苗还没长多高,地里也没有多少活儿,刚刚冒头的小草被他揪得干干净净,甚至那条弯弯扭扭、坑坑洼洼的田间小路上的也被他重新修整了一番,路上的坑都被填平了,杂草也被薅干净了,丁大山扫了一眼几日来的成果,一点成就感也没有,他叹了口气,弓着腰,打了败仗似的拉着锄头向南边的河堤走去。
丁大山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那双硕大且有力的脚板也没有把他送出这个不大的村庄。年轻时,当有人向他炫耀外边的繁华美好时,他也大手一挥,眉毛一挑说上一句“外边繁华个球蛋,再那啥也不不如咱们这个破家得劲”。他没有出过远门,他也不羡慕出远门的人,他信奉的是啥地种啥庄稼,他这地里要是种上个哈密瓜也就成操蛋冬瓜了。大道理不懂,他就知道把小家过好,不给社会添乱就行了。年纪大些,他脑袋里装的更加具体了,那就是给儿子攒钱娶老婆。也可以这样说,他这一辈子就干了一件事,找老婆,先是自己找,然后是给两个儿子找。说起儿子,丁大山心里就情不自禁地抽动了几下,联动着布满皱纹的脸跟着扭曲起来。
丁大山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明齐,小儿子明亮,小女儿明芳。这几个儿女里,他最不放心的就是大儿子。今年满三十岁了,还没有成家,搁自己那个年代,大儿子这条件,这品行肯定是十里八成姑娘们的首选啊,品行好,长相好看,身板高大硬朗,谁曾想,短短几十年,就这样的条件成光棍了。想不到归想不到,事实如此,丁明齐成村里的光棍典范了,自从他打了光棍,之前那些条件不如他的光棍也释然了,心安理得接受光棍的称号,虽说不至于那么骄傲,也没有之前那么胆怯了。谁要再问这些光棍为啥不结婚,他们保准会像是排练好似的拿丁明齐举例子——你瞧瞧人家明齐,咱们村里的明星都剩下了,俺们剩下有啥稀奇的。时代改变了,啥都跟钱挂钩,之前只要你长相不丑,身板还行,品行好,你就不愁找个媳妇。但是现在呢,人成其次了,哪怕你千疮百孔,只要你有钱,身边的小姑娘都会围着你团团转。用媒婆的话说,你没钱,人家闺女图个啥,图你家吃糠咽菜还是图你家一穷二白?小儿子明亮年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初中也不好好学,没毕业就一头扎进技校混日子去了。倒是小女儿明芳打小机灵,用乡村们的话说是块上学的料,丁大山并不这么认为,他相信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孩子早晚要嫁人,嫁了人就成亲戚了,花恁多冤枉钱培养个娃娃有啥用嘞,再说了,东头村支书家的女娃子倒是有出息,留到北京了,三十好几还没出嫁,图个啥啊,还不如……
丁大山瘫坐在河堤上,身边满是粗壮的手指划过的痕迹,他的思想随着被风吹起的蒲公英在空中四处飘散……
“他爹——”
丁大山没有抬头,两只手使劲地掰着眼前的板结在一起的胶泥块。
“他爹——”
“额”
“咱得回去啊,人家给咱说了好几次了,邻里邻居的,不去也不好啊,再让人说闲话……”
“给明齐说了没?别让他回来!”
“……”
村里有人结婚,丁大山怕儿子看到那场景心里不好受,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就把这差事派给了老婆。
……
沉默许久,陈桂香嘟囔了一句“咱——对不起明齐啊”
啪——
那块泥疙瘩裂开了,丁大山随着那一声响差点趴在地上。
陈桂香扶起丈夫,一转身,眼里禁不止往下流。
“哎——”
妻子的哭泣和叹息,又把丁大山口头禅调了出来“要是能让俺儿结婚,俺卖肾都中啊!”
“哎——”陈桂香叹了口气,埋怨道:“又说,又说,早晚……”陈桂香欲言又止,她心疼这个陪伴自己走了半辈子的丈夫,不想让他的话得罪上帝触犯神明,更不想让他走到那一步,那样的话,她这个家真的要完了。
没有人比丁大山更清楚原委了,老婆说的没错,确实是他们把大儿子拖累了,前些年,自己欠了一屁股债,大儿子为了给自己还债,初中没上完就去打工了,学业也彻底耽搁了,凭着大儿子的脑瓜子和勤奋,现在也是个大学生了。要是上了大学,啥模样的女娃找不到啊!
叮铃铃——电话响了,陈桂香接通电话,说了几句后把电话递给丈夫“恁二小,要钱——”
“冇钱,让他给我回家,马上!”
说完,丁大山愤然起身走了几步,又拐回来一抓起锄头大步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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