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村很小也相对封闭,整个村子像是倒扣在地上的大碗,周围都是丘陵,只有碗底才有不大的平地,村里人就聚集在这块不大的平地上。千把人口,虽说分了东西两条街,那也不影响这是一个整体。炮仗一响,不用睁眼,顺着火药味就能找到放炮的地方。天然的地理条件影响着这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农闲时候,谁的屁要放得响一些,那一点响声也能在那一堆留守妇女的耳朵里转上几圈后变得面目全非。
丁明齐怕了,每次村里人办婚事,他没结婚的事儿都会被作为反面教材翻出来,关于他的传言越来越多,越来越细致,有人说他喜欢的女人跟人家跑了,也有说他不喜欢女人……面对这些传言,他总是一笑了之,不去争辩。表面的评价并不能掩饰他内心的痛苦,这么多年,他还是无法坦然地面对这种一家欢喜一家忧的反差。他难于面对更多的原因来自于爹娘,路是自己选的,他不埋怨任何人,但是让爹娘跟着伤心,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丁明齐不是不想结婚,而是不敢结婚,结婚的成本水涨船高,最近几年流行“一动不动,万紫千红一片绿”。“一动”的是车子,车子也不是随随便便的四轮就行了,价格,品牌,型号都标得清清楚楚;“不动”就是房子,房子至少得两栋,农村里五间两层半,县城一套一百三。“万紫千红一片绿”这个就是聘礼,算下来也得十几万元。这一套组合拳下来,稍微富裕的家庭都吃不消,何况他这样的家庭呢?丁明齐放弃了,他不结婚了,现在他所有的努力只为一个目的,帮助父母养活弟弟妹妹,为弟弟攒聘礼,为妹妹攒学费。
看到别人结婚终归羡慕,心里也会荡起莫名的酸楚,但是,他不能躲,也躲不了。村里人结婚总少不了丁明齐,他写着一手好字,写写对子,记记账,这似乎已经成为一种定势,不能改变。无论丁大山怎么劝阻,丁明齐还是会准时出现在那个账桌前。
丁大山到家的时候,小儿子明亮正坐在树荫下玩游戏。嘴里不时地喊着“给我上——”两只脚用力地蹬着地面,整个身体都跟着游戏扭曲起来。
丁大山见状,气不打一处来,扔掉锄头就去厨房门口抽棍子。
陈桂香急忙挡在小儿子面前:“明亮,你还不跑!”
丁明亮坐着一动不动。
丁大山更加生气,一把推开老婆,一边打一边骂:“叫你不争气!就知道玩游戏,就知道花钱……”
棍棒下的丁明亮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不躲,不痛,不吭,似乎是村口的石像。
这是一种无声的反抗,丁大山内心的愤怒彻底被激发出来,棍子折了,他开始用脚踹,大脚与身体的撞击后发出沉闷的响声,嗡嗡……
丁明亮被踹翻了,倒在了地上,蜷缩成一团,两只手还在平稳且有节奏地点击着手机屏幕,似乎这个院子的一切与他无关。
过了好大一会儿,手机里的战斗和院子里的战斗都结束了。丁大山蹲在地上,喘息着,一根半截香烟在手指间抖动着,摇摇欲坠……
“他爹,明齐来了——”陈桂香的喊声从院外传来。
“他爹——”陈桂香看到蜷缩成一团的明亮心疼地哭着说“下手没有轻重,打坏了咋办?”
陈桂香抚摸着明亮背上的伤口,“你啊,恁爹打你,你不会跑啊,你不会躲啊。”
明亮仍旧一声不吭。
这时,明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咋了?”明齐问明亮。
明亮白了明齐一眼,顺手将手机塞进裤兜,一只手伸到陈桂香面前平淡地说:“钱,给我,我上学去。”
陈桂香不知如何是好,她偷偷地看了看明齐。
“不准给!”丁大山厉声喝道。
明亮撩开退往外跑。明齐一把抓住明亮的胳膊,“有啥话就说,不要生活费,咋过?”
“你少装好人,管好你自己就行,少他妈的操人家的心!”明亮甩开明齐的手。
“你!”丁大山又举起千层底布鞋,冲着头上就是一鞋底子。
“娘,俺回——”丁大山的女儿明芳停好自行车,习惯性地喊了声。话未说完,一抬头看到遍体鳞伤的二哥,怒目圆睁的父亲,哭泣的母亲……她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站在门口不如何是好。
明齐看到突然回家的妹妹甚是惊讶,心想,还没有下学怎么就回家了呢,硕大的书包被塞得满满的,紧绷的拉链正在宣告着一张纸也塞不进去了。沉甸甸的书包挂在瘦削的身体上显得那么突兀,他上前一步,接过妹妹的书包低声问道:“芳芳,你咋回来了?”
丁明芳挽着大哥的胳膊,凑到耳旁委屈地说:“哥,听咱妈的意思是不让我上学了。”
“啥?”明齐皱着眉头,看看妹妹又回头看看父亲,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把书包扛在自己身上,“走,上学去,哥送你去!”
明齐的声音很大,像是清晨村里的广播,强势且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不管你在干什么,不管你愿不愿意听,我只是负责表达我的意思,你听不听,做不做都与我无关。
“明齐!”丁大山喊了一声,明齐停下来,明芳迅速躲在大哥身后,顺着胳膊与身体之间的缝隙眼睛偷偷地看着父亲。见明齐停下,丁大山的声音变得温和些“明齐,你等……”丁大山拾起不远处的鞋子,套在脚上继续说道“你们都进屋,我给你们说说。”
丁大山进了屋,陈桂香紧随其后,明齐扛着书包,一边安抚受了惊吓的妹妹一边向堂屋走去。院子里只留下丁明亮一人,他看看门口,看看堂屋,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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