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山抬头一看，兄弟二民站在自己面前关切地审视着屋内的每一个人。明齐心里暗自说了一声“大事不好。”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家里这点破事这么快就传出去了？他俩口知道了，那全村就知道了，不止明齐这样认为，屋内的人都能感觉到，今天的事儿，这个又矮又破的红砖墙肯定抵挡不住了。
明齐走上前来打圆场，一边笑着一边推着二民往外走，“叔，你咋来了？”
二民可不吃这一套，今天他是来做发酵剂的，看热闹的，正如看猴戏，我来了，你不演了，我可不干，投个香蕉也得再给我演一场。二民一转身又回到屋里。这一次他直接走到明芳面前“芳芳，你给叔说，叔给你做主，好好的学不让咱上，当的啥家长，自己挣不来钱，咋，还怪娃娃了！”
丁大山意识到，一鼓作气办成这个事儿是没希望了，他想到了所有情况，唯独没有想到外人参与，这可难住了丁大山，他不得不先“走”一步，他套上布鞋，抓起门上的汗衫，“明亮，走，爹送你上学去！”
“爹——”听到父亲要送二哥上学，明芳心里乱了套，本来她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可是，这个时候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她哭着说“爹，俺也想上学，俺保证，不要钱，俺好好学，每次都考第一！爹——”
见明亮没有反应，丁大山站在门口，冲着明亮喊“你走不走？”
明亮这才活泛起来，心想，今天真是个要钱的好机会，只要家里有人，要多少给多少，屡试不爽，他马上回了句“爹，俺的生活费——”
丁大山朝着老婆使了个眼色，陈桂香马上从暖壶瓶下边抽出二百块钱递给明亮。
明亮接过钱，他没有跟着父亲出去，而是掀开衣服看了看身上的伤，黑紫色的淤青白色的皮肤勾勒出一幅水墨画。
二民见状，心里暗喜，他一下子越到明亮面前，指着明亮身上的伤问：“孩子犯啥错了，杀人了，抢劫了？还是放火了，你们真是能下去手啊！”
明亮听后，心里暗爽，天时地利人和，今天非多要个几百才行，要不然对不起……想到此，他捂着胸口，蹲在地上大声地喊叫着。
“咋了？亮亮？”陈桂香关切地问。
“娘，给个钱，让俺做个检查吧，疼的很，不会是骨折了吧？”
“他爹，你——”
丁大山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手太狠了，他有点后悔，自己怎么就不知道控制一下脾气呢？明亮，你咋不跑呢？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孩子疼，万一骨折了，那可咋办啊？丁大山越想越害怕，他进了里屋，摸出五百块钱递到明亮手里，“先去做个检查，然后去上学。”
明亮接过钱，捂着胸口一步挨着一步出了堂屋。
“让恁妈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
“明亮，你不要走呢，这不——还有事儿呢？”二民试图拉住明亮的电动车，还是慢了一步，明亮跳上电动车，一拧油门飘出院子不见了。
二民站在门口向外望了望，不远处，老婆领着一帮子人向这里走来。二民心想，嘿嘿，一会就有好戏看了啊！
明齐趁这个空悄悄把妹妹拉倒一边，想给她分析一下利害关系，告诉她无论如何不要让别人看笑话。二民见到这一幕，猴子般地跳了进来站到兄妹面前。
“明芳，你学习这么好，你可是家族的希望啊，学，可不能不上啊！”
明齐示意妹妹不要吭声。
二民不满意，追问道：“明芳，你告诉叔，你想上不想？”
明芳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想”
“听听，听听，恁两口不知道咋想的，一颗好苗子也被你们糟蹋了。”
明齐心想，今天这是怎么了，一切都变了，爹变得蛮横无理，二叔倒是言辞恳切，他不是最喜欢看我们笑话了吗？明齐搞不明白二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好接腔，先静观其变吧。
说话间，丁二民的老婆钱九梅已经站在大门口，她掏出手机，看了一遍丈夫的叮嘱后回了个胜利的表情。她握紧双手，似乎这一家人的命运已经被她紧紧抓在手中一样，嘴角流露出不宜被察觉的笑容。
从东边老贺家赶来看热闹的人也赶到丁大山院门口，钱九梅吐了两口唾沫抹了抹凌乱的头发，昂着头进了门。
“他嫂子，这是闹啥了闹？”脚还没有进门，声音已经率先穿透了墙，击中了屋内烦躁无助的陈桂香。陈桂香头痛欲裂，她本来自己就不是她的对手，何况今天……她本能反应就是逃。可是，现在已经晚了，钱九梅像一只强壮的黑熊似的挡住了她的去路。
“哭啥，嫂子，给俺说，俺给你做主！”钱九梅把胸脯拍得“咚咚”响。
屋外，一群人也吵吵闹闹，你问问我，我问问你，都想最先问明白屋内的情况。
“啥事？”
“打架了？两家人？”
“不可能，要是打架，九梅一根手指就能把老丁两口子按在墙上，你信不信？”
“哈哈”
“别挤！别挤！”
不知道谁在村里的群内拍了个照片，一群人挤在门口，垫着脚往屋里看，这更刺激了村民的好奇心，就连村南头山坡上溜孩子的老人也晃晃悠悠地向老丁家赶来了。
明齐见门口人越来越多，他笑着解释道：“回去吧，冇啥事，俺弟妹搁气嘞，这不，老二已经上学了走了。”
二民一听，马上反驳道：“明齐，你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啊，你糊弄俺，咱们是一家人，都好说，你要是把乡亲们当傻子，那乡亲们可是饶不了你的！”
“对头，有啥话当着乡亲们说说，好事不背人，背人无好事！”九梅一边说，一边给屋外的人使眼色，暗示她们起起哄，声援一下自己。
明齐这才稍微明白了些，“好心人”在这里等着他们呢。此地不宜久留，只要把妹妹拉走了，今天的事儿也就消停了，他趴在妹妹耳边说了几句话，拉着妹妹就往门口走。
“明齐！”丁大山大喝一声，“不准走！”
明齐惊讶地看着父亲，爹这是咋了啊，非要把一家人最后的遮羞布扯掉吗？他着急地回了声：“爹——”短短一个“爹”字，这里边蕴藏着愤怒、哀求，这是朝夕相处几十年的爷俩之间的默契。明齐相信父亲肯定能够明白自己的苦衷，但是，他想错了，今天，他这个倔强的父亲不会给他任何面子，因为，他还不知道的是，丁大山已经下定决心，今天必须把事情办成了，堵住这个最大的漏财窟窿。
“对，不能走！”二民一把拉住明芳的胳膊，“明芳，不能走，你要走了，你的学真上不了了！”
明芳一听，心里也犹豫起来，不知道听谁的好，索性站在门口。
屋外的人似乎听出了门道，有人开始冲着屋内喊：“新社会，男女都一样！”
“对！对！”
丁大山不再犹豫，他累了，他已经在犹犹豫豫中过了大半辈子了，本来家庭收入就不高，再加上明芳这样一直上学这个无底洞，他们家永远富不起来，富不起来人家就不给两个儿子介绍媳妇，娶不了媳妇，他们老丁家就要绝后了，他不能做这个罪人！今天必须做个了断，丁大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一把抄起书包，撞开拥挤的人群奔向院子。
书包被随意甩在院子中央，丁大山钻进杂货间提来一壶柴油倒在书包上。丁大山蹲下身，用那颤抖的手划了根火柴，顿时，书包便淹没在熊熊大火之中了。火苗很旺，热气蒸腾着丁大山的脸庞，脸色通红，他没有退缩……
人群中开始发出欢此起彼伏呼声，“哦——哦——”
丁大山魔怔了，两只手伸进火苗中，猛然起身一甩，焚烧的书被撒到空中，火苗一团团，一簇簇，一片片，烟花般绚烂。围观的人群惊叫着跑出院外，刹那间，小孩子的哭声，烟熏的咳嗽声不绝于耳。
院内，丁大山佝偻地靠在枣树上，看着满地黑色的灰烬你追我赶。屋内，丁明芳的嘴巴久久不能闭合，眼泪被憋回体内，空留一双空洞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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