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帝君离坐起身，“今日朝议到此。”
始终都是低眉垂眼，站在龙椅边的大太监操起公鸭嗓，“退 朝！”
朝议前后历时半个时辰，年过半百的老臣们纷纷离场，路上难免又是三五成群结伴而行。
太尉杨彪快走几步，追上丞相李淳儒。
“今日下官一时迷糊，朝堂妄言，多亏丞相费心维护。”
李淳儒站定。
“太尉客气，你我同殿为臣，理应互帮互助。皇亲贵胄代表天家颜面，出言侮辱是我等臣子大忌，朝堂谨言慎行！”
杨彪知道其中厉害，所以他才放下傲骨当面致谢。
“下官谨记丞相教诲。”
难得杨彪这武夫听劝，李淳儒觉得很有必要再多提醒一点。
“北境偏将孙得胜连发六道急报，催促朝廷派将派兵。眼下募兵在即，协调各方关系不容有失，太尉早做准备，免得到时被人拿住话头，趁机发难！”
太尉杨彪自家人，知自家事。不过这回可不同，胆敢炸刺的，刚好斩来祭旗。
北境当下时局，李淳儒困惑得很。孙得胜使的什么妖法，乾军上下一心守城。
孙得胜多少能耐，朝野上下皆知，跟那胡汉三半斤八两，难不成北境苦寒之地，能够造就人才不成。
荔城，这里是北境边防最大的商贸城，停战期间各大商铺营业，贸易往来络绎不绝。
如今荔城全面戒严，商铺店门紧闭，街道行人匆匆。
将府内外素缟一片，谭大将与他两个儿子一起，三具灵柩停在中堂。两对孤儿寡母披麻戴孝，北境将兵依次轮换拜祭。
北境大军暂交偏将军孙得胜节制，孙得胜搞小心机杠杠的，指挥一境边防作战，以他来混资历的能力，简直如同儿戏。
边境城墙上，孙得胜感觉自己就像蚂蚁般大象，搞那儿都搞不动，北境军事指挥体系乱成了一锅粥，大乾守军全靠自发自觉在防御。
蛮族王亲至城外督军，日夜攻城不息。孙得胜带着亲卫四处补缺，他的偏将军职还是靠关系搞来的。
依托城墙固守发挥不出乾军战力，统军出城破敌，孙得胜又没那种魄力。
孙得胜很怕死，好歹他也知道不能逃，戍边将军逃跑，乃灭九族抄家大罪。
压着心中的恐惧，每天期盼王朝援军赶快到来，在他孙得胜的心里，活命要比资历重要。
曾经有人说过，怕死的人到了真正威胁他的小命时。人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孙得胜这种纨绔，出生背景决定他接触的事物会比常人多更多。
一旦有具备的必要条件，他们总是可以搞出来许多的花样。
孙得胜在城墙上来回奔走指挥，身前身后一群亲兵拥护。九层以上亲兵是他用银子吸引来的，士兵上战场为的什么？
战功不是谁都可以拿的，唯有军饷。孙得胜这王八蛋为了保住自己小命，给亲兵开出二十倍的高军饷。
领到二十倍军饷的亲兵果然很拼命，孙得胜果断发狠，他一不做二不休。开银库，把里面的存银尽数分发给所有的守城军。
守城将士拿到银子，奇迹就发生了。北境乾军士气空前的高昂，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乾军刀枪霍霍，将兵奋勇，或捅或砍，感情他们都是要银子不要命，攻城的蛮兵心里叫苦，太残暴了。
蛮族王眼睛都红了，每次城墙即将易手，乾军总能爆发一波，登上城墙的蛮兵就会下饺子一样被推下来，有些乾军直接抱着蛮兵一起跳墙。
孙得胜眼睛红肿，将军帽都搞丢了，银色盔甲上血污满满，他都不知道几天没合眼了。
城墙上的乾军越打越少，自己欠下的承诺也是越加越多，不知道抠门的老爹知道会不会揍他。
孙得胜现在还活着，可是用银子堆起来的，每一个为他拼命的士兵都被他承诺，战后没死赏银子、赏军职，死了的，孙得胜保他家人吃饱穿暖。
身为北境当前军职最高的军事统帅，孙得胜并非胡乱承诺。
到时无法兑现自己说过的承诺，万一引发兵变，他孙家有多少脑袋都不够帝君砍的。
王朝回报，继续坚守城池，援军即日启程。
孙得胜没有任何时候，比此时还恨某些做事拖拉的上位者，他自己却忘了，他老爹跟他都是其中一员。
南境将府，楚裴雄、郭元庆接诏。大乾内卫宣完帝君诏书，他们哪都不走，眼睛全锁在楚裴雄一个人身上。
郭元庆心里琢磨，“北境地理气候苦寒，两个女儿临盆在即。帝君此时下诏，自己的傻女婿会不会一根筋，直接抗旨不遵呢？”
大乾内卫，是大乾帝君的贴身爪牙。
他们一下出动十二人，这种架势，不配合恐怕就要直接绑人了。郭元庆身为臣子，他不能明着阻拦，就算能阻，他也不会干蠢事。
北境缺大将，帝君亲点，朝臣一致赞同。放在平时哪有这等好事，好机会不能错放，怎么也得劝一下傻女婿，这北境必须得去，还得把大将的位置坐稳。
郭元庆酝酿好不舍的情绪，回过头就见楚裴雄磨拳擦掌，脸带兴奋，就差他郭大将松口。
郭元庆一呆，随即释怀。男儿掌大权，做大将乃是从军所有人一身的最高追求。
“留不住你！去吧！你早晚都是独挡一面的帅才。早些上手也好，有我这个老将看着，出了事情，还能帮衬一下。”
楚裴雄乃郭大将一手栽培，外人有可能被他一身粗狂的外表迷惑。熟悉的人才知道，楚裴雄肚子里也是有墨水的。
郭大将一身的统军本领，基本都被楚裴雄扒完了，缺少的就是实践。
朝堂里勾心斗角可能不足，沙场上两军对垒，就算全军覆没，楚裴雄都能一人单骑杀条血路回城，战场上杀红眼的楚裴雄，还真是无人能挡。
郭大将重重给楚裴雄胸肌打上几拳，梆梆作响。“老丈人这拳头轻了啊！”楚裴雄感觉挠痒痒还差不多。
楚裴雄当然不会把心里话直接说出口。
郭元庆感叹岁月不饶人，曾经那个刚来兵寨，傻头傻脑，一顿要吃几大碗粟米的傻小子。
仿佛又见他抬着大碗再喊，“俺还能再吃两碗。”
眼下傻小子长大了，都要当大将了。“去吧！统军布防要谨慎，稳扎稳打，战场莫要鲁莽冲锋。”
楚裴雄连连点头应承，心中欢喜，心道想啥来啥。前几天刚想着到哪里收割战功，这大馅饼就砸他头上来了。
楚裴雄的战马是匹罕见的异种，大草原上纯种的汗血神驹。
也只有草原神驹，才配得上他一身勇武绝伦的战力。手持方天画戟的楚裴雄骑上神驹，战场上自有吞天盖世的气场，敌人未战就先忌惮三分。
兴奋过头的楚裴雄倒是忘了，他都没有回家与两个妻子和父母告别，想到有老丈人在，也没哪个敢去家里找事。
是已，楚裴雄乐呵呵地赶往京都。
大乾帝君下诏，举朝动员。二十万精兵强将云集兵寨，这只雄军只等它的主将一声令下，即日就可开拔。
年轻的将士们带着一腔热血，随时准备奔赴北境，荡平蛮夷，建功立业。
出征大军粮草准备充足，先行一步，这种时候没谁敢跳出来使绊子。粮草筹集之所以快，主要归功大司农孙培源不眠不休的工作。
大司农，总管王朝税务征缴，筹集军队物资。
如果有谁比大乾帝君更着急北境战事，非他孙培源莫属。此时此刻，他的乖孙，孙得胜还等着救命呢。
几乎每天都能收到孙儿哭诉的求救信，孙培源的府邸整日哀嚎啼哭不绝，家里人闹得实在是太凶了。
官道上一行十三骑风尘仆仆，楚裴雄与大乾十二名内卫日夜兼程不息，每逢驿站就换双马，草原神驹裸马跟随。
为了不误行程，楚裴雄随身武器就由单独的马驮，身上的重铠直接丢在驿站里存放。
众人好不容易赶到京都，草原神驹累得口鼻都吐着白沫子，马腿颤巍巍，接下来半月都别想能上战场。
本是用来招待他国使节的国宾馆二楼里，楚裴雄被安排到这里换衣洗漱，休整一晚，待明日的大朝会时入朝面圣。
次日，大乾朝议。文武百官到齐，左右分坐而定。龙椅前，大乾帝君威服四海。
众臣一同起身，站好。“恭迎帝君，帝君万岁，大乾永昌。”
大乾帝君坐上龙椅，“众卿入座。”
大臣们一起高呼，“谢帝君。”
大太监操起公鸭嗓，按惯例都要喊一遍。
“有事请奏，无事退朝。”
大臣们心里麻麻皮，除了帝君，谁敢先走，屎都给你打出来。
太尉杨彪出列，“臣请奏，楚裴雄人已等候殿外，恭候帝君随时召见。”
大乾帝君错觉一般，似乎压在心口的巨石稍微松了一丢丢。
他转过头，对着大太监，“宣吧！”
大太监公鸭嗓再起，“宣、楚裴雄入殿！”
殿外，楚裴雄抓耳挠腮，东张西看。看哪里都新颖，引路的内侍假装没看见，眼前这位可说不好，进殿再出来就赐封大将了，惹不起。
楚裴雄身上穿铠，军部临时找来的将军铠。大乾制，武将入京穿铠，一敬帝君，二显军姿军容。
至于他的随身武器，面圣是不能带武器的。所以两个卫士把他的方天画戟扛走了，出去才会还给他。
听闻大太监宣见，楚裴雄在内侍的引领下，首次踏进大乾王朝的朝会议事大殿。
楚裴雄只在进殿瞬间，远远的看过一眼龙椅上的帝君，他就立马低头不敢再直视，来到大殿中间站好。
“南境守军，偏将军、楚裴雄参见帝君，帝君万岁、大乾永昌。”
武将穿铠，见君不跪。所以楚裴雄只是微微弯腰、低头、双手拱在额前。帝君天颜，不可直视，礼仪都是老丈人在他出发前，仔细交代过的。
朝堂上一个不谨慎，死得莫名其妙的武将不是没有。战场上还可以挣扎一下自保，朝堂上是真的没有反抗余地给你。
楚裴雄一直低着头，弯着腰，他没敢直起身，因为帝君还没吭声呢。没办法，忍着。
大乾帝君感觉大殿里光线一暗，以他胆识都是暗惊不已。
来人身高八尺三，腰圆膀大，他往大殿里一站，众人就有一种老鹰来捉小鸡仔的感觉，特别不舒服。
大乾帝君头一次体会到人太安逸并非好事，自己这两年安全意识都磨没了。
万一这家伙发疯，殿中谁人能挡。
大臣们各有各的想法，文官们心里麻麻皮，脸上还得带着笑容，别提有多难受了。
武官很得意，楚裴雄越厉害，他们脸上越有光，笑容灿烂且真诚。
大乾帝君按下心里的震撼，“楚将军快请起，军物紧急，有劳将军一路辛苦，还望将军体谅本君苦心。”
“不辛苦，嘿、嘿嘿......一点也不辛苦。只是俺的大红马连跑多天，吃不消啊！俺皮糙肉厚的，不打紧。”
心情一放松，楚裴雄就暴露他的糙汉子真我本性，全然不顾这里乃是庄严肃穆的大乾朝堂。
有心人就在想，“这楚裴雄是真坦荡呢！还是装糊涂，你大红马吃不消，听起来怎么就感觉怪怪的。”
离他近的武将都替他捏把汗，轻轻咳嗽，暗示他不要乱说话。楚裴雄立马规规矩矩站好，前后对比两面极端。
大乾帝君自见楚裴雄，那种我有如此猛将，何愁敌寇不灭的热血直冲头顶。
帝君的目光与丞相李淳儒一碰，二人均是微微点头。这样的糙汉就应该派到北境去，让蛮子们尝尝苦头。
“来人，取虎符。”
大太监双手捧上黄布遮盖的托盘，大乾帝君掀开黄布，露出精致小巧的小老虎。
“传旨，擢升楚裴雄为北疆平乱大将，陈筐监军。军务紧急，二人领旨即日启程，平定北蛮，恢复大乾江山社稷，安黎明百姓之心。”
揽到活的记录官写好圣旨，大太监下来取走，双手捧到大乾帝君案桌上。帝君仔细看过，抓起帝君印，哈上他的一大口真龙气息，重重压到圣旨上。
大太监今日跑了好几趟，还吼了两回。他心里也在叫嚣着麻麻皮，忍着最后一趟捧起桌上的圣旨，走下来交到楚裴雄手里。
回到龙椅边他傻眼了，放小老虎的托盘还躺在案桌上。老太监忍着要摔盘子的冲动再次走下来，楚裴雄双手捡起，按惯例、当场验符。
大太监就在一旁看着，确认无误。楚裴雄谢过隆恩，大太监这才回到龙椅旁边站好。
“等下朝后得让小内侍们好好捶捶腿。”
楚裴雄与文官大臣陈筐点头，以示问好。也不知为什么会有监军大臣随军。搞好关系不会错，毕竟今后还要长期搭档。
大将人选落定，帝君与大臣们都松了一口气。等到击退北境蛮军后，大乾帝君心口的巨石就可以移开了。现在嘛，只不过稍稍移开一半而已。
帝君圣旨下过，掉兵虎符也给了，接下来就是坐等楚裴雄击退蛮军。
打输了是楚大将无能，打赢了是丞相推举有功，帝君信任有加。
“今日朝议到此。”大乾帝君自走自的，今晚挑个妃子压压惊。
大太监扯起公鸭嗓，“退 朝！”他已经想好要哪一个好运的小内侍捶腿了。
众大臣包阔楚裴雄一齐站好，弯腰拱手，“恭送帝君！”
大乾帝君决定今后非必要，绝不召见楚裴雄。下回见他，必须叫上二百内卫相陪，才能放心跟这武夫甩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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