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我都怀疑被人下蛊了。”
说话的是竞豪，一个身材魁梧，穿着牛仔外套、牛仔裤的黄皮肤巡逻员。在更衣室的白炽灯照耀下，圆圆的脸上几颗小黑痘和汗水时隐时现。喘着气，微微隆起的小腹也随着呼吸而舒张。他用袖子揩掉脸上的汗水，脱掉外套，扔在面前的桌子上。
随着“啪”一声，外套落在桌面。这个声音和刚刚的话吸引了背对着竞豪的另一个巡逻员幺瑞的注意。幺瑞已经人过中年，皮肤晒得黝黑，一双机敏的大眼睛在眼眶里打转。
正在换衣服的他回过头，满脸诧异：“平常隔着十里八村都能听到你的声音，今天的动静怎么这么小，我都不知道你进了门。”
“昨天我去找算命的算命，算命的说今天一定要收敛。越低调越好。”竞豪从旁边的衣柜里拎出挂着工作服的衣架，小心翼翼地把工作服取了下来。他还补充了一句：“今天要是能请假，我都请假不来了。上班我都没骑自行车，一路走过来的。”
竞豪还用手指擦拭脸庞，把手指上的汗展示给幺瑞：“你看这是汗水。”
幺瑞不相信，伸头看了一眼：“真的啊？平常巡逻的时候都没见你流过这么多汗。”
“可能是因为我今天太紧张了？”
“你刚刚说你被人下蛊了？怎么回事？”幺瑞想起刚刚的话，转而关切地询问。“最近事事都不顺心？”
“也没有不顺，只是这几年每到这一天都会遇到一些让人想不到的事。”竞豪说着叹了一口气。
幺瑞停下手中的动作，专心听竞豪继续说。
竞豪回想起经历过的种种往事，仍然心有余悸：“前年的这一天，一颗陨石落入我家的院子，离我的卧室只差2米，当时我还在里面睡觉；去年的这一天，我干活的地方发生了爆炸，死了十几个人，我也受了伤，腰上到现在还有疤。”说完想搂起衣服，露出伤疤。
幺瑞连忙伸手想去阻止他。见竞豪停止往上搂衣服，就收手继续扣工作服上的纽扣：“我知道我知道，你住院的时候我还去医院看望过你。这说明你挺幸运的啊，避开了两次要命的伤害。”
“不一样！前年没伤到我，去年伤到了我，今年该……”竞豪激动起来，但没有接着说。
“年轻人天天就瞎想。”幺瑞见竞豪如此消极，就问他：“今天没遇到什么事吧？”
“白天没有，我一直在家睡觉，来的时候也挺顺利的。”
幺瑞拍了拍竞豪，他已经换好衣服，正倚在桌子旁等着：“那就不会有事了。”
竞豪还是有些不放心。他用疑虑的眼神望着幺瑞，想寻找心理慰藉：“姑父，动物园里不会有猛兽窜出来吧？我才干了10天，不熟悉也没遇到过。”
“你在军队里都学了啥？当过兵的就应该什么都不怕。”幺瑞的声音提高了两三个分贝。
竞豪耷拉着耳朵：“不是怕，最近几年太邪门了，我不得不有点担心。”
幺瑞连忙安慰他：“老天已经让你倒霉几次了，按照常理，今天不会遇到倒霉事了。”
竞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你白天都已经挺过去了，晚上肯定没什么事。我巡逻十几年了，没遇到过什么事。会伤人的野兽区有好几层护栏，它们闯出来比登天还难。况且我们有猎枪和子弹保护我们。”幺瑞见竞豪已经换好工作服，就招呼他一起去工具室拿武器。
从工具室拿好工具和干粮后，竞豪并没有向往常一样悠闲地双手抱着枪走出来。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子弹和腰包里的麻醉工具，然后 微微弓着腰，头部前倾，左手5根手指托着猎枪枪膛，使枪口与地面平行；右手手掌紧贴着握把，大拇指也时刻准备扣动扳机。一步一步挪动着身体，就像战场上一名即将突击的战士。
幺瑞看到竞豪奇怪的行为，没有作声。夜幕已经降临，两人打开头戴着的矿工灯，开始工作。
走了不到50步，幺瑞见竞豪如此紧张，就让他放松：“别这么紧绷着神经，太累了容易犯困，这才刚开始干活呢。”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要小心。”竞豪松开枪，把手心里的汗往工作服上一蹭，随即又握紧猎枪。可能是为了警戒，他还把枪口抬高了几厘米。
幺瑞把猎枪斜背在身上，伸手想把竞豪的枪从紧紧束缚的手中解救出来：“放松点，你不用这么担心，我会尽全力保护你的。你是你姑姑的唯一侄子，你要是有意外，我怎么跟大家交待。”
待他夺过枪，抻开背枪带，套进竞豪的脖子，把枪挂在竞豪的身上。温柔的语气中带着责备：“小伙子力气真不小，下不为例。太紧张还容易走火。”
竞豪呆呆的站在原地，双手扶着枪，谁也不知道他此时的想法。愣了十几秒，他回过神，跟着幺瑞继续巡逻。有两三颗针孔大小的透明汗滴从他脸上的毛孔里流了出来。要是没被竞豪的袖子擦掉，它们可能会一直驻扎在脸上。
竞豪和幺瑞生活在一个名叫山戎城的地方，工作地在且锋山。山戎城最近两年才普及电话，但人们很多时候通信还是靠吼。站在高处朝山戎城望去，满眼都是良田和小平房，辽阔的平原一马平川。
且锋山坐落在山戎城城郊，是山戎城唯一一座山，山上有城里唯一一家动物园。因为临江，且锋山三面都被江水冲刷成了壁立千仞的悬崖，只有一面可以踏足，周围环境也不适合居住。
政府为了保护人们和庄稼的安全，把野兽们都赶到且锋山，后来一个成功人士为了报答大家的养育之恩，他和政府协调好，甚至从外地调来奇珍异兽，建了一个动物园供人们游览。动物园建成初期，出现了偷猎现象。为了防止野兽被滥捕滥杀和偷猎，动物园在山脚堆砌了高不可攀的围墙，只留下一个有大门的出入口，并安排巡逻员，彻夜保护。
幺瑞是竞豪的姑父，已经在动物园巡逻多年。竞豪失业后，正巧动物园的另一个巡逻员辞职，于是他就把竞豪推荐给动物园，和他一起在晚上巡逻。
巡逻半个多小时，竞豪和幺瑞来到猛兽区。为了能看清动物们、检查环境和各种设施，他们不得不转头或者面朝笼子，使头顶的探照灯灯光能照进围栏里。有的野兽已经进入睡梦，没有理会灯光；有的则起身冲两人狂吠。幺瑞已经习以为常，但竞豪虽然隔着层层护栏，还是本能的向后躲。
“别紧张，它们冲不出来的。”幺瑞见竞豪往后躲，笑着说。
竞豪轻轻拍了拍胸脯，仿佛在安慰自己：“老虎狮子扑过来的时候真吓人。”
“等你巡逻半年后就不会害怕了。动物园刚建好的时候，有一天我在巡逻，看到前方有条蟒蛇在路边进食。它看到我的灯光就朝我爬来，我连开几枪就把它打死了。”
“蛇？”竞豪下意识的环顾四周。
“现在都被关进笼子了，不然伤到游客咋办？这个动物园建十来年了，很安全。”
竞豪松了一口气。
“等一下，你鞋带松了。”幺瑞提醒竞豪。
竞豪停下脚步，低头看了一眼。他左手食指挑起右肩上的背枪带，随即用手掌托住，取下猎枪。身体也慢慢蹲下，他把猎枪放在地上，再次系紧那根松散的鞋带。“刚才太紧张了，谢谢姑父的疏导，现在好多了。”
等竞豪站起身背上枪时，他已经摆脱了紧张的心理状态，像往常一样双手扶着枪，悠闲地和幺瑞并排走着。
巡逻完第一趟，没有发现异常。两人回到更衣室坐下休息，半个小时后起身去巡逻第二次。夜已深，第一次巡逻时冲他们吠的动物们也进入梦乡。
没多久，幺瑞小声地说：“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怪味？第一次巡逻的时候还没有。”
竞豪抽了抽鼻子，努力用嗅觉去发现：“确实有一股，说不清是什么味道，反正不好闻。”
“等等。”幺瑞做了一个停的手势。他从随身携带的工具包里拿出了一个被纱布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口罩戴上。
“往前走，保持警惕，说不定是偷猎者用的药。你注意右侧和后方，我来观察前方和左侧。”幺瑞取下挂在身上的猎枪，装上子弹，端在手里。竞豪也跟着做。
竞豪小声嘀咕：“这些偷猎者的胆子也太大了吧，居然敢当着我们的面偷猎。”
“人家干一天抵你干好多天，因为利润高才敢冒这个险。”
两个人猫着步子寻着味往前走，竖起耳朵倾听四周的声音。
“姑父，花豹笼子那边好像有东西，第一次巡逻的时候没有。”竞豪把枪口指向远处的花豹笼子。看不清远处的东西是什么，两人往右转，走向花豹笼子。
幺瑞有些纳闷：“奇怪，平时花豹看到灯光早就扑过来了，今天怎么回事？”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半夜1点。
离得越近，味道越浓，闻起来很臭，不像是药的味道。东西在灯光的照耀下有点反光，只能看到白色。
幺瑞走到笼子旁边，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正在右侧和后方警戒的竞豪被吓得一哆嗦。他转头朝笼子里望去，脸被吓得煞白，端着枪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
笼子里有一具女尸，全身赤裸的躺在地上，离他们有十几米。脸已经被破坏得面目全非，认不清面貌；肚子和大腿被撕扯的支离破碎，肚子里的脏器也被翻了个底朝天。就一个字“惨”。不用说，肯定是已经饱餐一顿、正躺在洞穴里睡觉的花豹们的“杰作”。
竞豪被吓成了结巴：“姑…姑父，怎…怎么……么……办？”
幺瑞站在原地，他张着嘴，戴在脸上的口罩也随之拉伸。半分钟过去了，却没有任何声音。
竞豪轻轻推了他一下，幺瑞发出“啊！”的一声。他慢慢转过头，看到是竞豪后缓过神，只说了一个字“跑！”随后抱着枪，撒腿就跑。竞豪跟在后面，不时回头看一眼，生怕女尸变成女鬼在后面追。
跑了二十分钟，他们在一个有灯的休息亭旁停了下来，手足无措的站在那。
“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幺瑞左手扶着柱子、喘着粗气，在为自己辩解。毕竟他刚刚的表现和之前的人设不一样。
竞豪手中的猎枪“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也没有去捡。他头发和衣服被汗水浸湿，汗水也从他的脸上一滴一滴滴落地面。弯着腰，双手撑着腿，虽然没说话，但嘴唇还在颤动。
休息十几秒，竞豪把屁股挪到休息亭里的座位旁，坐了下来。捂上了眼，面容也很扭曲：“今天还是没能躲过去。”
幺瑞低着头，说了一句：“我们要去报警。”
“报警？”竞豪松开手，望着幺瑞。
“对，去报警。”
“那万一警察怀疑是我们干的怎么办？”
“要是不报警，等明天动物园开园，我们更完蛋。”幺瑞把猎枪丢在一旁，挨着竞豪坐下。此时他已经冷静，理智重回他的大脑：“我们俩先分析一下。”
竞豪打开装在工具包里的水，“咕咚咕咚”喝上一大口，等着幺瑞分析。
“首先，我们是报警的，一般情况不会杀了人去报警吧？”
“对。”
“第二，我们今天进动物园干活的时候，正好是员工们下班，他们都看到我们没带这么多东西。”
“这个也对，我来的时候正好碰到园长。”
“第三，我们没有钥匙，进不去豹笼。”
竞豪好像想到什么，他从裤子口袋掏出一把钥匙，递给幺瑞：“姑父，你上厕所的时候，我在地上捡到一把，不知道是不是园区的钥匙。”
幺瑞脸上微微抽搐一下，要是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他接过钥匙，端详一番后装进口袋：“这个不是豹笼的钥匙，等出去报警的时候丢掉，也别和其他人说。”
竞豪点了点头，发出“啧”的一声。他把水倒在头上，想把刚刚的所见所闻从脑海里清洗掉。水顺着脸颊往下流，他顺势洗了把脸。当他一闭眼，女尸的样子还是浮现在他的眼前。嘴里嘟囔着：“镇上已经两三年没有出现过杀人的新闻了，这女尸到底是哪里来的？”
幺瑞掏出一小包干粮，就着水一口吞了下去。他也很奇怪：“谁能想到呢？而且第一次巡逻也没有发现啊。”
“会不会是自己想不开，跑到这里寻死？”
“不可能。”幺瑞斩钉截铁地回答。
“有可能的，说不定是白天进动物园，等晚上再进去自杀？”
“笼子都有锁的，游客进不去。你看豹笼这么高，一般人根本爬不上去，再说自杀也不用脱衣服吧？”
“之前看过一个新闻，说有个人全身赤裸死在房子里，身上有十几条刀痕，后来警察判定是自杀。”
两人陷入沉思。沉默2分钟后，幺瑞站了起来，拿起放在一旁的枪，招呼竞豪：“走吧，我们去报警。”竞豪收拾好东西，跟在幺瑞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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