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叶饮霜收拾妥当下楼的时候，同行的一十三人中，一十二人已经上马，侯在客栈外，整装待发。
只有一人同连翘站在楼梯旁，手里提溜着个衣衫褴褛，嘴里堵着脏袜子的少年，全程冷脸。
叶饮霜微微讶然，前世她可不记得有这么一出：“李子，这是怎么回事？”
李子全名李瑟弦。
瑟弦两字，出自“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是他爹用两个鸡蛋做酬劳，找村口的教书先生，耗时两天两夜想出来的。
但李子很讨厌这名字，十七八岁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取个名又女气又拗口，还不如一起当差的王大牛，张铁柱这些人的名字听着顺心，所以私下里谁叫他全名他跟谁急，久而久之，大家都开始“李子”，“李子”的叫他。
“臭小子企图在咱们战马的草料中下药，被张哥察觉，”李子皱眉，“我说一刀杀了，可连翘不肯，非要请将军来定夺，大约是看臭小子长得俊，动了春心。”
“喂，你胡说什么！？”连翘一张小脸气的鼓鼓的，“我明明是看他年纪小，而且又是个穷苦百姓，饿的狠了才会……”
“他说你就信吗？”李子冷哼一声，“放着那么多马不理会，偏偏来药我们的战马，而且一匹都不肯放过，他是饿的狠了？还是打算回家开马肉铺子？”
“你——”连翘被怼的哑口无言，可怜巴巴看向叶饮霜求援。
得，这两人只要凑到一起，总有斗不完的嘴。
叶饮霜一阵好笑，她对连翘使个眼色，稍加安抚。
然后凝眸望向李子手中提着的少年，只见那少年最多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身形羸弱，破衣烂衫，脸颊上还淌着血，狼狈到了极点。
似是察觉到了叶饮霜在看他，原本低着头的少年忽然抬起眼来，狠狠剜了叶饮霜一眼，漆黑的瞳仁里满是刻骨的怨毒和恶意。
叶饮霜愣了片刻。
战场上搏命久了，自然很容易分辨善意歹意，即便只有一瞬的对视，她也看出，这个少年的怨恨是冲她而来的。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叶饮霜抽出李子腰间的弯刀，用刀柄狠狠击在少年的手腕脚腕，只听“啪啪啪啪”四声几乎不分先后的轻响，少年的脸色扭曲了一瞬，被堵住的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惨叫，四肢全都软绵绵的垂了下来！
连翘捂住嘴心有不忍，但她可以反驳李子，却不敢质疑叶饮霜。
旁边的李子依旧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他依着叶饮霜的指示打掉少年嘴里的破袜子，然后毫不容情的，狠狠将人掷在地上。
叶饮霜冷冷看着在泥地里挣扎求存的少年，半晌才开口，语气玩味：“你想杀我。”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少年身子僵了一瞬，他的脸因疼痛而满是泪痕，声音因委屈而哽咽：“我怎么敢，我只是饿昏了头，我——”
刀锋贴着脸颊插进地里，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的命不值钱，我也并不是一定要知道答案，”叶饮霜将弯刀抽出来，冰冷的锋刃在她指尖转来转去，“所以，想清楚再回答，你不会有下一次机会了。”
这次少年沉默了很长时间，就在叶饮霜几乎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他终于收敛了那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忿忿开口：“我知道是你让人杀光了冥苍山上的人，我爹爹也在里面，我要为他报仇！”
“什么！？你是冥苍山那群劫匪的余孽？”连翘大怒，“你竟然真的骗我？亏我刚才还可怜你！”
“谁要你可怜？”少年趴在地上，他手脚都废了，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既然说了实话，索性豁出去了，“我爹爹是被逼的，但凡有半点活路，哪个愿意去做杀人放火的事。你们这群官官相护的恶棍，有本事就杀了我，我萧翊就算做鬼也——唔——”
叶饮霜提溜着领子将少年从地上提起来。
十七岁的漂亮少女，力气却大的惊人。
她似笑非笑道：“你刚才说，你叫什么？萧翊？所以，你爹叫萧大壮？你娘，史眉儿？”
空气静默了一瞬。
萧翊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还真是啊。
死忠谢晗冰的禁卫军统领，大孝子萧翊，立下偌大功劳却不要任何赏赐，只求为他爹娘追封。
可是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他？
叶饮霜心中一动，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
前世之所以没见到萧翊，或许不是他的原因，而是自己的原因。
行军多年，叶饮霜的作息规律到令人发指，所以上次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出发行出几十里了，萧翊根本没机会动手，自然也就见不到他。
但这回不一样，因为莫名回到八年前，她睡过了，还耽误了不少时候，给了萧翊下手的机会，反而让他失手被抓。
世事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的所作所为不同，结果自然也就不同。
前世杀了自己的仇人，如今可怜兮兮落在自己手里，算不算风水轮流转？
那么，如何处置萧翊？
杀了他，既可以报当日一箭之仇，更相当于断谢晗冰一臂。
又或者，狠狠折磨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
叶饮霜打量着眼前这个骨瘦如柴，与前世飒爽英姿判若两人的少年，忽的嗤笑了一声。
“你说你爹做贼是迫不得已，说我派人剿匪是官官相护，但你可知，冥苍山那些人，到底做了些什么？”叶饮霜缓缓的道，“烧杀抢掠，掳人妻女不过是冰山一角，最令人发指的是，虎毒不食子，可他们竟企图用自己的亲生血脉来炼制所谓长生不老丹。”
“我的确不该让人杀你爹，我该等着看他食你肉，喝你血，看着你成为你爹的腹中餐。”
“你胡说！你胡说！”萧翊眼眶发红，凶得像头狼崽子，“不许你污蔑我爹爹，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
叶饮霜笑了，她没有同萧翊争辩。
要改变一个人心中根深蒂固的观念，难于上青天。
可一旦这个观念坍塌，打击亦将是致命的。
她很有耐心，她可以等。
“李子，去拿凝玉膏来，接上他断掉的手脚。”
“然后，让周方送他回去。”
萧翊愣住，甚至忘记了挣扎，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幻听。
“是。”李子迟疑了一下，他并不赞同这种放虎归山的做法，但服从命令几乎是每一个叶家军的本能，所以他最终还是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反而是连翘不乐意了：“将军，这小子可是要杀你，你怎么能放过他？还给他用凝玉膏，那可是我们最好的药，平时连你都不大舍得用呢，他也配？”
叶饮霜却没有回答连翘的话，而是冷酷的勾了勾嘴角，一字一顿的看着萧翊道：“我等着你，来杀我。”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