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你相信灵魂可以转移吗?”他的侧脸陷入半抹夕阳里,像个神父一样杵在校门口。能说出这鬼话的人没谁了,还得是我兄弟路凡,我四年的大学舍友,也就我经常听了他的鬼话,还觉得煞有其事,一唠就是大半天。
我叫金欢,什么灵魂转移、神差鬼影,我当然不信,可那天在校门口,我忽然对他说的事情很感兴趣,也有可能是因为不舍,毕竟再过几天就是毕业典礼,我和他此地一别,就不知道啥时候再见了。路凡这人再怎么怪,还是我大学期间最好的兄弟。
那天,我们相约第二天一早骑行去沐阳山,而我和他的破山地车将在这趟旅途后卖掉,大学毕业了,再铁的哥们也得掰开,各奔东西。
“哎哟,有故事呀?”我笑了笑,右手顺手搭在他左肩。
他推着他的山地车往停车棚去,边走边喃喃道:“嗯……从哪说起呢?这个……”
路凡是个爱幻想的人,如果让他追着太阳跑,他都能把自己幻想成后羿。
我想起大一上学期,刚上大学那会儿共享单车还没那么火,校园里骑车的情侣实在是太多了,我们寝一夜之间几乎人均一辆,那时候大概觉得我们距离脱单就差一辆车了。路凡是最后一个买的,他见舍友马辰买了辆宝马牌山地车,加装个后座之后马辰就脱单了,脱单后的马辰经常用山地车接送他对象往返宿舍楼,类似的狗粮吃多了,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条狗,于是在大一下学期,路凡也买了辆山地车,也叫师傅加装了个后座,时间一长,他渐渐觉得,自己不过是一只会骑车的狗。
那辆四百大洋买的杂牌山地车也不给力,刚买没多久就东一处毛病西一处问题,不是刹车延迟就是胎压不够,听说沿河有个修自行车的老师傅,他觉得爱车还能抢救抢救。我跟他一起去修车铺,我是过去打气的,路凡是去补胎的,我的车花了八百,他不知哪找的便宜货,刚好是我车价一半。
“你这车……新买的?”修车老师傅扶了扶老花镜,“多少钱买的?”
“四百。”路凡答道。
“年轻人呐,不要只贪便宜……”老师傅一边摆弄着他的车一边絮絮叨叨,“你这车还是碳钢的材质,又笨重又不耐腐蚀,一分钱一分货啊……”
“行了师傅,多少钱?”
“一百二。”
唉,买车四百,修一次一百二。
他大概觉得这车不多骑几次都对不起掏出去的钱,于是大一开始就加入骑行社,一有空就骑行去,他还骑得慢,动不动拉上我一起。
没想到眨眼四年,我们这是最后一次相约骑车了。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他就先我一步奔着学校东门去了,催促的信息一条接一条轰炸我的手机。
“来了来了!”我骑车到东门一眼看到他,他看到我过来同时起步。
“我刚刚换了胎,走!”路凡说着就骑我前面去了。
他那破车这回换完胎倒骑得挺快……上油的链条咬合发出清脆的响声,新换的轮胎鼓足了劲肆意飞转,铝合金脚踏板坚实安稳,跟四年前的少年一样,踩着山地车的踏板,那种自由快乐的气息扑面而来。
路凡大一就跟我说过,学院应该开一门关于修自行车的选修课,毕竟修车已经花了他几百块钱,而且他忘不了修车师傅戏谑的眼神,以及那句“金属加工系的怎么一点金属常识都没有”,他很想告诉修车师傅他们大二的还没学专业课呢,可一想到自己还挂过工程制图和高等数学,与人争论的口气便不由自主地咽到了肚里。面对修车师傅的喋喋不休,路凡表面上唯唯诺诺,内心很不是滋味,工学院方圆十里就一家修车铺,用次打气筒都要五毛,简直是垄断。但随着共享单车的兴起,到修车铺的人就少很多了,像路凡这种低端山地车党更是少见。
我劝他换部车,哪怕是二手的,铝合金车架总比碳钢的好。
“不换。”路凡坚定的说,“老金你别忘了,这车还没搭过妹子呢!”
“哈哈哈可以,你加油。”
我们出发的时候已是六月,六月正是盛夏,北方的风总是干燥的,还裹着很细很细的沙,流浪,不知所向。
出了学校东门就是一个上坡,穿越一条狭长的水泥路,左拐骑个两分钟,顺坡而下可见一条干净的泊油路,是这个北方工业重镇几年前为国际山地车赛事修的,说是国际赛事,压根没老外参与,倒让本地一个山地车手夺得头魁,比赛结束后,所有跪天舔地的商业横幅都被撤走,留下几条歌功颂德的标语在长长的骑行道上格外醒目。
若是平常,在骑行路上遇到熟人,我会主动打招呼。别人要是问我骑去哪,我就回答去远方,可自从买车以来,我还没骑出过这个城市,更多的时候是在校园里转悠,当朋友提起我说的远方,我就笑道:被窝以外都是远方。
可这次,我和路凡是去沐阳山,那个山在这个城市的边缘。我的背包装了换洗衣服和干粮,充满电的充电宝放在背包左侧,背包右侧是一瓶六百毫升的水,山地车的水杯架上也搁着同样容量的一瓶。这是场真正的远行,我和路凡计划骑行一百公里路。
自带的行程表飞速转着,我们离学校越来越远。
“路凡,咱们慢点!”我在后边喊,眼看路凡在前面越骑越快,“路——凡——等——等——我!”
“哎——好!”路凡摁了摁后刹,“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呼…不用…咱又不是比赛,慢慢来,一会儿可以聊聊天嘛……”
“哈哈……可以!”路宇凡心情跟天空一样晴朗。
“老金,我跟你说,我一直在找一个人,她总骗我。”
“谁啊?”
“我不知道她是谁。”
“什么?她是谁你都不知道,怎么找?”
“说出来怕你不信,她可能是个鬼魂,能附身那种,可笑的是,我一直不知道她真实身份是什么,如果是真的,那这个世界真的见了鬼,如果是假的那我无法解释过去一些事,我和那些女生的故事又是真实存在的,我怀疑她是我遇到过的那些人之中的一个!可这一切还得从刚上大学那会儿说起……”
越说越离谱了,按路凡说,他不知道他要找的人姓甚名谁,也不知道这个人在哪,只知道他们之间有过交流,我虽说是个无神论者,但既然他提到那些我也认识的女生,而且他八卦之心又熊熊燃烧了起来,她到底是谁?
正当我疑惑的时候,路凡这个思维极其跳跃的人,突然跟我回忆起初次见面的事来。
“老金,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嘛?”
“嗯?第一次见你应该是在303……”
“老实说…那时候我看你照片像个地痞流氓哈哈哈哈……”
我一下子想到路凡那张照片,那张贯穿他整个大学生涯的丑照哈哈哈,高中的时候匆匆拍了用在高考准考证上,与此同时,同步进大学的档案袋里,四六级考试也都是那张图。甚至……大一开学分配宿舍的时候,每个新生寝室都贴了一张“确认表”,表上是入住同学的头像和信息。
路凡是所有人里最黑的一个。
他没有戴眼镜,本来眼睛就小,拍照那会儿下意识眯了一下眼睛,仿佛藐视一切凡夫俗子。
而且穿的还是一件黑色的卫衣,左右肩一高一低,头发有一个月没剪了,显得疲态十足。
“老金你知道不…拍那张照片的时候,摄影师还特意叫我摘掉眼镜,然后眼睛睁大一点……”
“哈哈…你这天生小眼睛……”
“我当时心想:老子已经睁到最大了!”
“哈哈哈哈!”我乐得车把儿都握不稳了,“社会我凡哥!”
路凡跟我说过,那张照片拍完不久就高考了。
他总跟身边人说起他神奇的高考经历,以及误打误撞进工学院的金属加工系,既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路凡高中学习不怎么样,运气倒是好得很,模拟考一直在一本线徘徊,谁知他高考人品爆发,高出一本线七十多分。说来也巧,那年碰上高考改革,试题完全不对大众胃口,路凡偏偏是受益的小众,平时担心不会做的题高考都没出现,就算不会的题,他蒙都能蒙对。
填志愿的时候,他也不知咋想的,一个兴趣爱好偏文科的人,选了理工科大学,去了自己从来没去过的东北。
他就是喜欢新鲜感,去过的地方尽量不重复去,买饮料和雪糕优先挑没吃过的,报社团专报冷门的社团。
他认识很多人,但我所知很多也就停留在认识。
他说他认识学院所有女生我都信,可我就是不信他还有撞鬼的事。不过,按他话说,不叫撞鬼,如果那是鬼,也是个可爱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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