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声渐远的愚梦(二)

“我想我是。”

(二)

做完工作的罗家穗回到家里,刚进门就一把躺在沙发上,她的身子累得像块铁板,腿几乎都是僵硬的,刚刚修整完毕的乌托比亚随手递给她一杯水,她拿着水杯,无神的眼睛盯着天花板。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习惯了天天压榨没有保障随时送命朝不保夕的生活的,大概是在自己刚刚毕业的时候吧,那时的自己像每一个附城里的年轻人一样,过完了憨憨傻傻、毫无意义的童年,读完了不三不四的书之后,没有任何过渡,就立刻变成了社会洪流中的一份子。

最近总是很忙,三个月前刚刚还清因为医疗欠的钱,自己那段时间比现在还累,她和乌托比亚无时无刻不在赚钱,一赚到钱就送去医院,没有钱就赊着,然后再拼命补回去。即便如此,自己的师傅还是没能挺过去。

她喝完水,起身走向灵桌。

她拿起一旁的绒布,轻轻擦拭师傅的遗像,然后从乌托比亚手中接过准备好的新贡品,把旧的换下来后,便和乌托比亚分食它们。

橘子有些瘪,点心也有点上潮,但是他俩都不挑食。这毕竟也是师傅的教诲和护佑,她是想的。乌托比亚不爱吃很干的食物,他只吃完了橘子,然后就照例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一边喝一边翻着冰箱里的食物。

“家里没有食物了。”他淡淡的说,那一大杯水也被他喝的一干二净,然后开始喝下一大杯。

“出去吃吧,然后再去买东西。”她把工作时穿的制服外套脱了,拿着要换的衣服走进浴室。

“等我洗个澡。你也收拾收拾吧。”

快餐店里充满了油炸食品和酱料的味道,人头挤满了狭小的、如同火车餐车的饭厅里,罗家穗搅着盘子里让人毫无食欲的拌面,不知道如何下口。有一些人不时向他们悄悄看去,不过他们,尤其是乌托比亚,已经习以为常了,毕竟是个人看到他的样貌或是注意到他有点黏糊糊还散发着海水味道的身体都会觉得奇怪的,而且这个家伙还能喝下这么多的水。

“有个新工作,后天晚上8点去,”已经喝了两壶水的乌托比亚突然开口:“要处理一个没什么威胁的异变,是我自己主动接下的。”

罗家穗抬起头,眼里既有疲惫也有些厌烦。

一天天没别的事儿了,天天处理这个那个。这种事情从很早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多,最开始是一个铁壳婆娘大闹了一番,本来是想找回自己还是人时的记忆什么的,造成混乱还把什么研究院实验中的什么机器的测试给搞砸了,再后来又说这个机器本来是可以带来发展,改善绝大多数人的生活……结果呢,被那个东西搞砸啦。生活没有变好,反而多了更多麻烦:环境更恶劣啦,所谓的统治者的谎言破灭啦,需要送命的活计越来越多啦,房价涨啦,没有桃花运啦,罗家穗女士33岁(其实是只有33年的记忆是完整且清晰的,所以算作33岁)还一事无成啦,等等。但是大洋城本身的执行力和统治力还是强的令人发指,人们对它的依赖性在这些事件之后达到了另一个高度。

“我知道你会有这样的反应,我只是想找个轻松的活,干完之后请个假,然后我们用这笔钱去放松放松。”他接过服务员递来的鸡汤馄饨。

“我对这次任务非常感兴趣,你呢,家穗。”

“觉得我会知道任务的内容是什么吗?”

她的龙尾不停摆动,鳞片在昏暗的环境下反射着细微的光亮,也照出主人看似不满的情绪。

“唔,我忘了告诉你吗?”他没有光泽的双眼瞪大,死气沉沉的双眼努力配合肌肉做出震惊的表情,却让人觉得他表情僵硬得有些发呆。

“唔,你生气了吗?”他触手拟态而成的“头发”微微颤动了一下。

“我没有那么容易生气啦。再说了,你都已经答应了,我也不能拒绝喽,咱有不少这一次加班。”

终于吃完又贵又难吃的晚饭,不过今天超市大减价,也算不虚此行。

他们也趁着这次机会买了一大车东西。罗家穗在此刻一如既往的开心起来,每当家里采购食品是,她都会暂时的对生活感到满足,虽然回家就要面对现实,但是乌托比亚挺喜欢听她叨叨“生活的美好”的。

她说,乌托比亚一边推着车子听她说一边和她去收银台结账。

“我们的生活其实已经好过很多人来,至少我们还有一个老房子住,还有一个小铺面,也有一辆二手车,有时也可以在超市买买买……”

“你还记得你刚刚被乘老爹带来的时候吗,那个时候你连人话都说不好,你当时第一次来超市想买矿泉水的时候……”

她语气滑稽地模仿起来:“我想要用你的钱买装在有白色花纹的蓝色塑料瓶里的水,多喝水,水很美味。”

她模仿到一半时,身体不小心撞到了车子,上面的商品像山崩一样滑落。

千钧一发之际,乌托比亚及时伸出自己的触手,稳稳接住了所有商品,然后在众人嫌恶又有些猎奇的眼神的包围下不声不响地把它们放回车子里。

然后他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收银台结账,即使收银员异样的目光都使一旁罗家穗觉察的淋漓尽致,就像被人用一瓶海水从头浇到尾。她手忙脚乱地交钱打包,抓起乌托比亚就跑,一直跑到地下停车场才停下。

她先把乌托比亚丢到副驾驶,把东西放在地下,然后靠着车气喘吁吁。

总算是调整完呼吸,罗家穗提起装的满满的两个大号购物袋,把它们稳稳的放在后备箱里。完事,她顺便抽出两瓶水,然后慢慢走到驾驶位,把其中一瓶水递给乌托比亚。

乌托比亚若无其事地喝水。

“你怎么和个潮巴(指一个人很傻的意思)似的,那些人这么说不知道吗你!”

“我不理解,这些东西,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家穗,你每一次都会在意这种事,我记得那些你告诉我的行为准则,可是那些东西掉到地上坏了的话也是要用钱买的。他们不能吃了,但是还要用钱这种价值很高的东西去买。”他解释着。

你为什么要在意呢?这不是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你每次都这样。因此,你告诉我吧,我想了解并学习。”他以一种正经的语气说到。

“呼,不和你叭叭了,既然你不在意,那我就不在意。”

说罢,她发动引擎,一言不发的开车。

一路上伴随他们的是城市里的霓虹灯火,这些五彩斑斓的灯火占据了星星的光亮,组成了这座城永恒的星空。

为什么呢?他一直在想,为什么他学习了那么多,并用他们去解释理解周围的一切,却还是有那么多参差,为什么他去按照生物书行为学和心理学去模仿融入陆地上的“同胞”(母亲让他这么称呼他们)却还是像去模仿另一种生命形式。为什么他在社会中学习了那么久,却连这些生命的尾巴都没碰到,只是能凭借外在的生理反应来理解,内部的却一无所知。

他不明白,他无法明白。

当时在师傅(他知道师傅是一种称谓,大多数人通常只有一个真名)的葬礼上,他不记得是哪一天了,不是他粗心,而是他根本没有看哪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他也不知道师傅活了几岁。他只记得罗家穗和其他的一些他不认识也没有必要认识的人哭的很厉害,他知道这其中的道德准则,但是他还没有哭,只是坐在那里,坐在他该做的位置上,为什么人死掉了一定都要哭呢?他爱师傅,师傅爱他,这是母庸质疑的,他仅仅只是不想哭,哭泣对于师傅来说又有什么意义?难道不哭就是不爱?师傅的死和哭泣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一定要哭呢?又是谁定义的呢?

他看了看一旁专心开车的罗家穗,深深的思考着。

回到家把东西收拾好后,罗家穗又做了几道小食,那碗面不足以填饱她劳累了一天的身体。

晚上八点,同事邵大海带着她的小孩来玩,罗家穗抱着她的小孩,嘴里念叨着不知道是那个年代的童谣:

“小妹妹,长的好,脚又小,手又巧,两把剪子对着铰。铰了个鸡,满场飞……”

罗家穗把她逗得咯咯笑。

乌托比亚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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