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火与枯花(6)

等到小窗孔外的日光逐渐消沉,潮湿陈腐的小屋重新回归黑乎乎的一片混沌时,我被关押的第三天终于结束了。

虽然比尔夫口中说着“是待遇最好的坐牢”,对我来说实在是苦不堪言的。每一天都只能在黑乎乎的,湿哒哒的小屋里,看着小窗孔照下来的日光射进来又暗下去。等到日落后,才有一个一脸阴沉,脸色如铁一样僵硬的家伙打开门,背对着月光,将手上的两个面包状的东西丢进来,然后飞快地关上门,用铁链锁上这扇脆弱的木门。有时候,他会将装着满满一大桶水放到我们面前,然后冷冰冰地留下那句永远不变的话:“喝吧,你们还能喝上一滴水水都是瑟兰德尔大人的恩赐。要知道感恩。”

第一次送来的时候,喉咙干得犹如沙漠的我飞快地爬到木桶前,当鼻子凑到水边时,一股浓厚的骚味儿将我熏得晕头转向。我顾不得分辨,赶紧喝了几口,然后爬回去。

“感觉喝起来咋样?”比尔夫神兮兮地笑着。

“有点咸,而且……气味有点儿奇怪……”我模糊不清地回应,头还被刚刚的味儿熏得晕乎乎的。

“那是尿,你这个蠢货!”比尔夫哭笑不得:“没想到你真的去喝了!”

听到这样的结果,我立即一阵呕,恨不得把身体里里的东西都给吐出来。

比尔夫倒是不介意:“在这地方,就算是这种东西也是一种珍贵的资源啊。你难道真的觉得关押你的人会给你吃好喝好?!有得喝就不错了。”

我怨怨地瞪了他一眼,没有回话,爬回了自己的稻草堆。

回过神来,如果这就是比尔夫所说的“待遇最好”,那么待遇最差的,我简直无法想象。我曾经在小镇的街道上看见一群被领到镇上贩卖的奴隶,就连他们吃的东西,都还是相对还算好下咽黑糊糊,喝得是奴隶们自己提来的,牛马驴喝过的水。单轮伙食,就连奴隶,我们都比不上!!

这三天,比尔夫给我讲述了很多事情,都是些仅从修道院里的书丛里永远学不到的知识。比尔夫向我述说了许许多多的故事,其中有敢于冒险的少年意气,战斗胜利后的荣誉满载。也有世间现实的残酷无情,有苦苦挣扎的贫困者,有在长鞭下尊严尽失的奴隶,有在风雪中篝火升腾,还有汹涌的海浪奔腾。似乎对于比尔夫来说,他从来不相信什么圣主啊,恩典啊,他的口中更多的是真实的,客观的,目所能及的一切事物。他总是认为,如今的一切都被圣主教教廷麻痹了,人们渴求着虚假的救赎,把教会虚伪的布施当做神明的恩赐,用来向贫穷的自己自欺欺人。

这是我第一次从不一样的角度,认识了这个世界。直到不久前,我还觉得整个莉莉吉尔,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

当我和比尔夫正在小小的草屋里受困时,瑟兰德尔和求和派们也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在我被审判后,瑟兰德尔立即命令民兵们就已经把原本在小镇周边附近设置的拒马,地刺搬了个精光,设置的箭塔和壕沟也完全拆除。对于小镇南部,瑟兰德尔命令民兵们和镇民“不得抵抗”,对于镇民们宣传阿克多军是来“解放我们”的“天兵”,毫不掩饰地摆出一副热烈欢迎的姿态。第二天一早,小镇的周围已经看不出曾经设防的痕迹了。

第二天晚上,瑟兰德尔曾派去南方的一位会骑马的镇民趁着夜色骑着马回来了。这位使者拿着满满一袋金币,以及一纸盖有“阿克多共和国大公”印章的牛皮纸,一脸悦色地回到了瑟兰德尔的身旁。

“大公和他的圣军离安吉尔仅有五弗尔里”他只带来了这么一句话。

瑟兰德尔双手合适,暗暗自喜。他在这天晚上胃口大开,喝了很多葡萄酒。大公曾经在信里向他许诺的一切,马上就要实现了!!

第三天中午,瑟兰德尔身披盛装,身上围了一件缀有金丝的白袍,腰上挂着一把做工精良的礼仪短剑——佩剑接客,是格洛里亚人的礼仪。他的头上带有一圈铜冠,象征着他作为一镇之长和整个镇子精神领袖的权威。瑟兰德尔知道,他是个被派系里的老家伙们选出来话事人——也就是傀儡,即使如此,他的虚荣心依旧不允许他的装束低于任何人——即便是那些老家伙们。

阿克多人的军队是傍晚到的。领头的是阿克多公国的“新贵族”博拉格少将和千夫长杰尔博格,约瑟夫大公则在后方的小山上,饶有趣味地望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瑟兰德尔领着元老院和修士们,以及几千镇民,朝着阿克多军跪俯在地上,腹中早就准备好了投降的措辞。

博拉格少将只是冷笑地看了一眼瑟兰德尔,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马上。杰尔博格也是带着嘲弄的表情,慢悠悠地从马上下来,伸出一根小指,要求瑟兰德尔亲吻。瑟兰德尔照做了。

“我还以为帝国人都是些趾高气昂的家伙,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软蛋。”博拉格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由得嘲弄道。他跟着约瑟夫大公和圣格洛里亚人厮杀了大半辈子,早就对战争时帝国军的形象刻印到了骨子里。他见证过帝国军是怎么劫掠他的家乡,也见证过帝国军是怎么用着巧妙的战术,将他的部队一点点的分割包围,最后打得溃不成军的。在他的心目中,帝国军凶残狠毒,却拥有着非凡的纪律,而且极富有荣誉感。

曾经在北海战争中,北海的将军就曾就帝国军队的纪律严明发表过赞叹:“如果帝国的军人驻扎在一座村庄里,在有命令的前提下,直到军队撤退后,即便是村里最微不足道的浆果丛,都不会少哪怕半颗浆果。”

在当看到帝国的官员带领着几千人的帝国平民和民兵跪倒在自己的马蹄前跪下,毫无抵抗的样子,就感到无比的讽刺。

瑟兰德尔阿谀道:“大人,只要阿克多的军队踏进了这个备受压迫的旧土地,每一个根治在帝国人心里的黑暗压迫都会感到颤抖。我是祈求在公民思想建设下的公民军,能够斩碎帝国压迫的锁链。”

博拉格冷冷地笑了两声:“噢,那你就是这个镇子的主人咯?”

“是的,大人,小的叫瑟兰德尔。来自凯德利的瑟兰德尔。愿意为您效劳。”瑟兰德尔深深地弯下腰,双臂张开。

“嗯,我是博拉格少将,受大公的命令,前来代表阿克多公国以及南方联邦接收安吉尔镇的投降。”

“如您所愿,大人”瑟兰德尔把身子压得更低了:“我作为这个安吉尔镇的镇长,一定不会辱没作为镇长的使命,全心全意为大公而工作。我决意向阿克多大公大人宣誓效忠。”

博拉格假意惊呼一声:“谁说你要向咱们的大公效忠的?!”

“什么?!”瑟兰德尔疑惑地抬起头。

博拉格只是冷笑:“帝国的叛贼也有资格与我们为伍?”

“可是,大公明明答应过我的!!!!我为大公付出了那么多,这是我应得的!!————”瑟兰德尔反驳了几句,一道银光变贯穿了他的腹部。等到瑟兰德尔反应过来时,猩红色浸透了他身上的白袍,鲜血喷得到处都是。瑟兰德尔当场倒在地上,犹如一滩烂泥,不能动弹。

在场众人一片错愕,没有亲眼见过如此血腥场面的妇女和孩子们吓出尖叫起来。阿克多的士兵们看到这样的场面,纷纷露出嘲弄的笑容,他们用脏话和侮辱手势侮辱着跪在地上的镇民们和吓得瑟瑟发抖的妇孺。四十多年前,他们或者他们的父辈也在圣格洛里亚帝国军队的铁蹄下跪倒,受尽侮辱。

几个忠诚于瑟兰德尔的民兵队长无法忍受就这样被他们看扁的阿克多人侮辱,他们拔出了腰间的剑,怒吼着往博拉格冲过去。结果也只是飞蛾扑火,那几个年轻人被围上来的阿克多长戟兵刺穿了身体,随后被削去了脑袋。

安吉尔人反抗的勇气彻底被扑灭了。人们哀嚎,求饶,祈求的声音此起彼伏,博拉格脸上浮现起愉悦的神情。

站在山头上的约瑟夫很满意。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安吉尔镇:“告诉博拉格少将,那块地儿挡住了我们的解放征途,他知道该怎么办。”

这一天,安吉尔人们想起了曾经主张反抗的伊琳娜,那位曾经如母亲般无私地爱着他们,最后却被当做战争贩子而抛弃的修女。人们这才反应过来,瑟兰德尔的主和派的一套套说辞背后,是在把小镇出卖给阿克多人,以几千安吉尔人的生命为代价赚取自己的荣华富贵。

现在,一切都晚了。

阿克多军踏着战鼓与号角冲进小镇,他们的铁甲军马践踏在百合花海之间;他们的盾墙犹如巨兽,摧枯拉朽;他们的火箭雨犹如流星划过,将枯萎的百合焚烧殆尽。曾经,帝国军队以长矛和盾墙,十/字弩与投石征服了阿克多人千年,现在,那些阿克多人的后代将以同样的战术,向着这座包围在百合花海的古老小镇,射出战争的第一支弩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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