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圣海拉学院的大门时已经是深夜了。星光点点,明月高悬。今夜的天气似乎非常晴朗,能看见漫天的星空,月亮的光似乎也比平常更亮了一些。
街道上空荡荡的,和早晨的热闹景色完全不同。夜晚的舒明大学城似乎也会像外界一样实行严格的宵禁政策。平日里能塞下三两大马车的主街瞬间显得十分空旷孤寂,唯一还在街上徘徊的就只有些许三两成列的士兵而已。
大学城的沉重巨门轰然关闭。冉冉火光下,我望着夜色中若隐若现的圣海拉学宫,却只见模模糊糊的朦胧的塔尖。我与克里斯汀女士攀谈许久,商讨的方面甚多。心头中一直萦绕不去的问题,似乎也有慢慢地消解了。但不知为何,心中却还是有些沉重。
我作为佣兵的一员即将奔赴战场,却不知道她我不在的时候,在这所地狱般的学院里又将遭遇了什么更加悲惨的欺凌。当我每每想像爱莉歌那样高高在上的,以蹂躏弱者为乐的家伙,一定会把折磨我的怨气撒在一个无辜的女孩子身上,我就更加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
为什么她不得不替我承担这些怨气呢?这么想着的我更觉得愤慨。
芙珞无法反抗,她太过于无力,太过于弱小了。因为她要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单独的敌人。她将要面对的,是来自传统社会的歧视和侮辱,和来自上位贵族的欺压。波因兹家族是舒明地区的地头蛇,掌管着舒明地区的商业通路,对于地区经济命脉的掌控,那是手拿把掐。不仅如此,当今的波因兹家族,同克里斯汀女士的诺本尼塔拉家族一道,皆是同属于斯特里亚家族的一系————斯特里亚家族的家族成员甚广,出了作为前执政皇室的政治资产和源源不绝的产业财富,还四处联姻。他们靠着女儿或儿子们的婚姻掌控其他的家族,逐渐将其他家族纳入自己的控制范围内,是整个帝国数一数二的贵族。更别说当今的圣格洛里亚帝国的帝夫亦是斯特里亚家族的嫡系儿子。
至于芙珞,来自于切里斯特家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亚人家族,帝国底层“贵族”,几乎与平民无异。在帝国法律和社会规则的约束下,亚人并不被允许参与帝国的文官集团。所以对于渴望尊严的亚人家族来说,若亚人想要实现阶级的跨越,只能通过一个渠道——用生命的代价换取战功。若是在和平年代,亚人家族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又的人等了一辈子,都没有等来机会。毫无疑问,切里斯特家族的族长,芙珞的父亲是幸运的——他怀着热情,随着先帝海伦希娜大帝踏上战场。只用了一双腿和一只眼睛的代价,为家族换来了一堆无用的勋章,以及一个“英勇”的廉价的骑士称号。对于一个亚人家庭来说,却足以光耀门第。
弱小,低贱。便是亚人在这个国家的代名词。
我愤慨于残酷的现实,更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愤怒。
我摊开手里那张从克里斯汀女士那儿拿到的牛皮纸——上边用着金粉墨水的文字赫然标明着“圣海拉学院颁•战后老兵入校邀请函”
此时,我便暗下决心。战争过后,我一定要进入这所学院。为了拯救我的朋友。
待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驿站时,天已经微微亮了。我简单地用冰冷的凉水洗了一把脸,便继续投入到保护治安的任务中。
从那以后,我也没有再和芙珞见过面。但不知为何,总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推动我更加奋力地学习剑术和神术。每天都训练剑术直到满身伤痕,熬夜阅读神术相关的书籍已经成为了常态。就连常常用压迫式督促我学习的米拉都惊讶不已,不止一次地劝我在学习之余,也不要忘记多休息。
时间就这样度过了两周。看似和平的日子依旧持续着——直到来自南方前线的信使满身血迹地带着一封来自前线的战报回到了舒明城内,全城轰动。
在之后的日子里,城堡里的老爷们下达了紧急戒严令,我们完全关闭了出入城市的通路,保持城内外日夜通明,严令“在下一个命令下达前,就连一只蚊子,也不得放出城外”。城堡里的老爷们紧急召开了作战会议,所有被征召而来的佣兵团长们都被请到了城堡里去召开会议。
两天后,在随军牧师和当地教会的主教大人的祈祷仪式后,驻守在舒明城担任守备,维护治安三周之久的雇佣兵团终于开始向前线行军。随我们一起行进的,还有舒明城自征召的三百后勤队和一百骑兵,由舒明大公麾下幕僚本·贝拉瓦男爵率领。虽然人数说不上多,但在战场上,这些重要的战力或将成为我们致胜的关键也说不定。
时年创世纪1257年春花季末。来自南方的阿克多军队继费里斯茨后又进一步突破了帝国南部的边防要塞布鲁维尔,一路势如破竹。获得了巨大优势的阿克多人将帝国军队的军械库全都搬空 ,并将那些常年陈列在军械库里落灰的破铜烂铁们打磨一新,或丢进熔炉里去,铸造成新的矛头或者直刃大刀,最后再把这些新装备源源不断地投入到前线去。墨绿色的军旗几乎将帝国南疆的土地吞噬殆尽,他们打着“解放被帝国贵族压迫的自由公民”的旗号,践踏着肥沃的舒明大平原的麦田,烧毁了庄园农夫们的磨坊,几乎是以复仇般的气势在行进。
在我们的雇佣兵团出发的同时,处于南方防线的舒明边境大公的直属军团已经几近溃败。亲自指挥战斗的舒明大公差点丢了性命,被阿克多弩手的弩箭刺穿了肩膀,完全瘫在了担架上,手下最为精锐的骑士团也彻底被摧毁殆尽。对于大公来说,这样的惨败,一定是他军旅生涯的最大耻辱。
舒明边境大公齐威尔·舒明·阿尔斯兰,作为帝国史上唯一一个从平民阶层,以自身的武力和战功一跃成为掌握着帝国四分之一领土的大贵族,其历经成百上千次战争,甚至一度有了“战神”“百胜公”之称。但即便如此,他在帝国宫廷中的地位也远远比不上斯特里亚,艾尔吉亚两个亲王级的势力。为了不被苏莉塔皇室,斯特里亚,艾尔吉亚三大家族瓜分瓦解,他需要更多的战功,更多的胜利。而如今南方战场的崩溃,却大大削弱了他的力量。舒明大公的尊严扫地,舒明派系瓦解,家族灭亡……这些后果都是他不敢想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紧急征召大量的雇佣兵的原因。
他需要一场胜利来挽回失去的一切,只要一场胜利,哪怕只是一场小胜。
回到现在。
我虽然被安排进了行军的队伍里,但布洛妮娅看我年纪实在太小,便依旧把我安排为米拉的护卫。托米拉的福,这次的我没有了马车,但好歹分配到了一匹老驼马,比其他只能徒步的士兵好的不是一星半点。而且我位于队伍的后方,也不怎么会被前面的环境影响到。
我四处观望着路上的景色,却只能看到四处都是灰蒙蒙的景象。越是接近前线,硝烟的味道就愈发地浓郁。荒废的田野,横生的杂草,逃难的人群。这样震撼而悲哀的景象,我也曾经见过——惨遭屠戮的莉莉吉尔。
我从逃难的难民身边略过,心中却不由得生出些许复杂的情绪。悲哀,同情充斥在我的心中。还有一种,就是保护他们的使命感。我们的征途,就是为了保护这些逃难的可怜人。
难民群如同被潮水冲散的鱼群,艰难的缓慢挪动着。其中有将啼哭的婴孩紧紧捂在褪色的破烂头巾下,用干裂的嘴唇轻轻安抚的女人;拄着半截木棍,白发苍苍,瘦骨嶙峋的老人……每一步都像是在与大地争夺最后的气力。
队伍里不时响起压抑的咳嗽声和啜泣声。难民们大多都有装载行李的牛车或驴车——再不济的只有用人力来推动的独轮车…这些车大多都围着破旧的包裹,帆布磨得透亮,依稀可见里面塞着缺角的陶罐、磨钝的铜勺——那是他们仅存的家当。
正当我略过又一队难民时,一位和我差不多同年纪的孩子吸引了我的注意。那个孩子向着我们不停地乞求着什么,就算没有人搭理他,却也没有放弃的意思。当我经过他的面前时,他也同样向我发出了乞求。
“好心的先生,求求您发发慈悲吧…请您施舍我一些食物吧…”
大概是看我年纪小,那个孩子毫不犹豫地拉住我的小腿,用着难听的,沙哑的嗓音乞求着我:“求您了,好心的慈悲的先生。就算是一小片面包皮,就算是一些野果就好……求求您救救我的可怜的母亲吧……”
那个孩子继续说着:“我什么都会做的,求您了……”
正当我犹豫时,身后传来了严厉的声音:“维恩,不要发廉价的慈悲!不想惹麻烦的话就回来!!”
米拉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厉声呵斥。
那个孩子见到米拉,同样地央求着。但米拉根本就不看他,只是严肃地盯着我:“听着,这些难民很狡猾,只要你给他们一些吃的,他们就会把你刮得一点都不剩。”
“米拉……”
“我们不是来救济难民的,而是去打仗的。等他们到了舒明,自然会有人接应他们。而且,我们的存粮也不够了,你想要这些疯狂的家伙把我们最后的军粮都抢光吗?!”米拉很严肃地教训了我。
“我知道,但是……”我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孩子:“我还是不能就这么放下他不管。他都已经乞求到这地步了……”
“哼,那随便你吧。反正惹出什么事儿也还是我来给你收拾。”米拉转身离去。我微微一笑,心里默默的感谢米拉。她虽然言辞犀利,却只是表面严厉。内心里也还是温柔的人啊。
但是米拉说得对,要是这么明显的给予这孩子食物,一定会激起其他难民的不满。我佯装无视,让马往前走了两步后,让口袋里的野果“不小心”掉出来一些。我往后撇了两眼,直到看到那个孩子匆忙地把野果都捡到怀里,埋头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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