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新的旅途

战争结束的消息传遍了帝国——现在应该称为王国了——领土的大街小巷。但没有人会欢呼庆祝,因为作为战败者的一方,我们失去了太多,最后只换来了可悲的羞辱与蔑视。曾经的荣光不再,帝国的双头鹰陨落的那一刻,许多见证过先帝的盛世,帝国南征北战,开疆拓土的荣光的中年人们都悲伤不已,甚至有爱国心切的老人们痛哭得一病不起的。不管如何,没有人会对这场战争的停止感到高兴。

对于在麦田里耕种的农夫们来说,虽说避免了秋枫季再一次断粮的风险,但因战争赔款激增的税收也让他们喘不过气来。吃不饱穿不暖的寒冬依旧笼罩在圣格洛里亚人的心头。

创世纪1258年耀炎季,随着战争结束,驻守在舒明城的雇佣兵开始陆陆续续回到各自的基地去。我们的北十字星佣兵团也不例外。在接到撤出命令后,布洛妮娅毫不犹豫地立即下达了撤防舒明城的命令。我们一天之内就收拾好了行囊,做好了出发的准备。我在米拉的要求下,陪同她一起去视察大家的收拾情况。

大多数人的行囊都很少,大多只有少数的生活用品和自己的武器。许多佣兵战士甚至没有存佣金的习惯,所以钱袋子更是不会带在身上了。当我转到罗莱瓦的寝室时,才发现罗莱瓦正躺在床上,被打成了终生残废的他几乎已经失去了自理的能力,如果没有人帮助他的话,甚至无法自己完成日常的一切活动。

“罗莱瓦…………”我迈进他的房门,看着他。

“啊,原来是维恩啊。我还当是谁呢。”他的语气依旧粗鲁轻蔑,不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也是没有失去生活的信心的证明吧,不过面对米拉,他还是恭恭敬敬地致敬:“鲁修罗尔小姐,你好。”

“现在身体还有哪里疼吗?”米拉关心道。

罗莱瓦摇摇头,微笑着:“只是生活会有些不方便,不过只要时间过去了,应该渐渐地也能恢复了吧。”

“……”面对罗莱瓦积极的应对,米拉只是面色复杂地看了看他:“维恩,你来帮他收拾吧。”

“知道了。”

日常的衣物,武器,已经一些生活用品。说实话,在佣兵团的半正规军的生活里,我已经养成了快速收拾物品的技能,对于行军物资的整理,也是修习的重要一环。而对于罗莱瓦,他需要带的,还不止这些。最让他念念不忘的,应该是妹妹琳恩的遗物吧。

那一天,巴沃夫战役即将到达尾声时。

在我军的前沿战线完全溃败后,罗莱瓦和他的战友们曾试图重新组建防线,但结果却完全不如人愿。阿克多军队的攻势极其凶猛,无情的箭雨和恐怖的盾墙让罗莱瓦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吃力。他想逃,但不能逃。对他来说,他的背后,不仅仅是他的战友,还有他的妹妹琳恩。及时被数个阿克多士兵保卫,他也没有想撤退一步。

当撤退的号角吹响时,罗莱瓦在撤退的途中却完全没看到琳恩的身影。他慌了,他不得不返回危险的战场去寻找,他踏过一个又一个血肉模糊,断肢横飞的尸体,躲过一个又一个毫不留情的阿克多士兵的围追堵截。即便如此,他都没有找到琳恩的身影。

三天后,当罗莱瓦随大部队到达法恩雷时,才在琳恩同队的战友口中得知琳恩阵亡的消息。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这一消息对于罗莱瓦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他发狂地大喊着,甚至有了自残的行径,若不是我们合力将他拦下,真不知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对于他来说,妹妹琳恩是他的一切。他曾经梦想着和战争结束后,拿着大人们赏赐的佣金,和妹妹去乡下,造个小屋子,为妹妹寻个好人家……而这一切的梦,在那一天都成为了遥不可及的幻想。妹妹丢了性命,死在了战场上。而自己也从无人能敌的突进手,成为了一个无人在意,随时可以被抛尸荒野的残废。

其实,就连琳恩的东西,他都没有留下多少。琳恩的武器被抛在了战场上,尸体也早已化成了一抹白灰,归于天国了。而唯一可以证明是琳恩的念想的,只有一条我们从旧物市场淘来的,写有“琳恩·梅洛希亚”字样的幸运符吊坠——刚淘到手时,上边甚至还残留着难以清理干净的血迹,并且爬满了锈迹。

第二天,当一切准备就绪后,布洛妮娅终于下令向大本营所在的提尔比斯进发。

回提尔比斯途中,我们很少讲话。每个人都沉浸在无限的忧郁之中,就连说话的心情都没了。实话说,就算是北十字星佣兵团也并非没有经历过减员的时候,那些老兵们经历过太多的生死之战,本对于生死早已看淡,但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备受打击。

这一次的减员比以往任何时候,任何一次战役都要更加严重。佣兵团造成的战斗减员多达三分之二,活下来的三分之一中,又有大半是伤兵残兵。真正身体健全地活到法恩雷的,恐怕只有寥寥几人了。这也让布洛妮娅陷入极度的自责当中。

直到回到了提尔比斯,布洛妮娅以后没有从忧愁中走出来。她只是无言地走进“清风赞歌”,简单地向茱兰打了个招呼,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闭门不出。这让原本满怀热情的茱兰小姐大感疑惑。不过,与布洛妮娅相处甚久的她当然也看出了不正常。当她发觉所有人都是满面愁容的表情时,她便没有再多想。只是继续准备好丰盛的晚餐,指挥着酒馆的小工们忙里忙外,只为了让我们好受一些。

当晚,当所有人都聚集在了酒馆大厅时,却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热闹,氛围压抑得让人发狂。当茱兰小姐主动为大家举杯时,大家也只是佯装热情,却无一人想要饮下这杯酒的。

当小工们给大家端上大块大块的餐食时,亦无人动手。一片死寂。

“大家……前线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但是……”茱兰小姐实在忍不住了,再这样下去,就算是温和如她也会爆发的:“难道你们就要这么消沉下去吗?!!你们这样忧郁消沉,真的对得起战死的兄弟们吗?”

“不管在哪里跌倒,我们都能够在哪里爬起来。只有这样,才能将我们的佣兵团继续支撑下去,只有这样,才是对逝去的同伴们最大的慰藉啊……”

茱兰小姐的一番话似乎打动了大家,有的人甚至哭了起来,那是如释重负的泪水,茱兰小姐只得苦笑着去安慰。对于我们这些将生命视之甚轻的佣兵来说,茱兰小姐真的像我们的母亲一般温暖啊。也多亏了茱兰小姐的一番话,酒馆终于恢复到了往日的热闹。所有人在哀悼的同时,也在庆贺战争的终结。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不用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的就是了。

不过,所有人都发现了,直到宴会结束,布洛妮娅都没有露面,就连亲密的米拉也是委婉地拒之门外了。

在所有人都在担心时,布洛妮娅终于从房门走出来了。她看上去十分虚弱,眼睛红肿,面色憔悴,已经完全没有之前那番意气风发,活泼开朗的感觉,反而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不过她也没有表现出太多忧郁的心情,而是摆出一副激昂的心情,天天拉着大家开宴会。

直到某一天晚上。

那晚,布洛妮娅少见地带着米拉、茱兰小姐来到我的房间。他们的脸上都浮现着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就算进了房间,也是一副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的感觉。

既然这样,我就主动发问了:“怎么了?大家?”

“菲洛……”布洛妮娅沉默了很久,终于,就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看着我:”战争结束了,你,要不要离开佣兵团?”

“为什么?……”我惊讶不已,虽然我确实不很成熟,但也不至于沦落到被逐出佣兵团的下场啊……我忍住激动的心情,平静地问:“发生什么了?”

茱兰小姐不知是不是看出了我的疑虑,赶紧上前:“菲洛米加,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的。”

“布妮决定解散佣兵团,按原本说好的,你也只是在佣兵团呆上一个月而已”米拉解释道:“而且,你还要去舒明大学读书,不是吗?” “这太突然了!”

“抱歉……菲洛……”布洛妮娅皱着眉头愧疚道:“经过了这次大战,我考虑了很久。我是不是真的适合继续带领大家参加战斗呢?——事实上就是,我根本不合适。为了大家的未来考虑,我不能再继续带着大家往更糟糕的方向走下去了。”

“佣兵团已经失去了近乎大半的战力,要重新筹措需要更多的金钱和时间。但我们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布洛妮娅苦笑着:“所以,菲洛,你还小,还有大把的时间,还能把自己往更高的方向成长。千万不能因为当佣兵浪费了大好的年华啊。”

“可是………”

布洛妮娅伸出手指,点在我的嘴上:“好了,你在这些日子里为佣兵团奉献的佣金,我会发给你的。好好休息吧。”

“……要是,佣兵团解散了,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是啊……”布洛妮娅微微思考,微微笑道:“我可能会像以前一样继续在大陆上的各个地方游荡吧。我想看看每个国家,每个地方的风土人情,多多接触各个地区的人们,了解他们的生活。我可真是个天生的旅行家呢”

“米拉的话应该会去各个地方搜集关于神术的知识,最后不是做一位神术师,就是守着图书馆过一辈子吧。”

“我的话……”茱兰小姐轻松地笑着:“我当然一直都在这儿呀,和“清风赞歌”一起,等着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第二天,布洛妮娅向大家宣布了佣兵团解散的事情。虽然大家都很不舍,但基本都没有再说什么。不管是谁,大家都很尊重这位大姐头的决定。

虽然北十字星解散了,但“清风赞歌”的大厅里,却永远有北十字星的一席之地。许多人都陆陆续续离开了。有的加入了其他佣兵团,继续着在刀剑上跳舞一般的危险生活,有的则是放弃了跟随了大半生的盾牌和长剑,转而回到了家乡扛起了镰刀,与麦田为伍。

我目送着一个个曾经一同浴血奋战的伙伴们离开,心中顿时感觉有些空落落的。我相信,一手建立北十字星佣兵团的布洛妮娅一定也是如此。虽然她是个坚强的姑娘,但本质上,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女。

当布洛妮娅和米拉踏上旅途时,我只是目送着她们,什么话也没说,就连到了嘴边的告别,也都不约而同地咽了下去。因为我相信我们不会就此永不相见,天地偌大,命运一定会让我们再相见。

当我带上行李,骑上苍老的旅行马时,茱兰小姐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的目送着我,就像母亲目送着即将远行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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