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的初春时节,东边才刚刚泛出鱼肚白,修阳城中一处豪华府邸内已经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朦胧晨色里已有几处人影走动,在花园拐角处隐约可见有一前一后两个男子的身影,一双手都因寒冷而左右交叉藏入宽袖中,向着后院偏僻处走去。
两人行至青石板路尽头一处房门前停下,和前院繁华富丽的布置相比,这里显得尤为简朴。走在前面的人抽出袖中的手拍着门板,尖着嗓子喊道:“哎呦,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功夫睡懒觉呢?今儿个主子就要回来了,赶紧麻溜地起来干活儿了!”
屋内正熟睡的夏枳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猛地睁开眼睛,透过窗格看出去,外面的天都还是黑蒙蒙的,心中愤愤:“又是那个罗老头!”
这个罗老头原本是皇后身边的太监,沈煦安自立府邸时,皇后便将他赐给了沈煦安,沈煦安也不驳皇后的心意,特意安排他做了安王府的管事。不过罗老头不喜欢其他人管他叫罗公公,所以大家基本都他叫罗管事。
正腓腹间,屋内一个角落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蜡烛被点亮,转头一看,是一个屋子同住的杪冬起来了。
“罗管事,我们马上来。”杪冬一口气吹熄了手中的火折子,向着门口回应道。
杪冬倒是好脾气得很,不管是做事还是对人都是客客气气温温柔柔的样子,若不是身世凄苦使然,她倒像是哪家的大家闺秀。
屋外的罗管事看见房中有灯亮了起来,想着今日不得闲,嗯哼一声也就转身招呼身后掌灯的小厮走了。
“夏枳。”杪冬走到夏枳的床前,“今日得早点起来干活了,王爷要回府,可有得忙呢。”杪冬一边系着外衫上的衣服带子一边提醒还躺在床上发愣的夏枳。
“王爷今日回府?”夏枳睡眼惺忪地看着杪冬疑惑道。
“是呀,赶紧的吧,等会儿罗管事又得来叫人了。”说话这会儿功夫,杪冬衣服也穿好了,转身自顾拿了门后架子上的脸盆和帕子便出了房门。
房门一开,有冷风灌进来,夏枳冷的一个激灵,脑子也瞬间清醒了许多,算来进这安王府已有数日,整日里都在接受教习如何伺候主子,脑子里被那些规矩填的有些满,都快忘了此行最大的目的正是杪冬口中的王爷,沈煦安。
终于可以见到沈煦安了。
沈煦安生母早逝,由皇后抚养长大,已至适婚年龄,却还未纳妻妾。如今却反而得皇帝特允,封为安王,可在宫外自立府邸居住。
此次边塞战乱,沈煦安领帅出征,这一去便是一月有余。
也就是在这一个月的某一天里,夏枳在南街飞奔的马蹄下救了沈煦安府中的冯嬷嬷一命。
马蹄下夏枳两匹肋骨骨折,在城中医馆将养了十日,冯嬷嬷也就照料了她十日。
十日相处下来,冯嬷嬷很是喜欢夏枳,又加上感谢她的救命之恩,硬是要将一袋银子塞给夏枳。
这场本就是夏枳自导自演的疯马踩踏事件,目标就是立一个不顾危险舍身救人的伟大形象,然后编造一个父母双亡,小姑娘家独自流浪在外无依无靠、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凄惨身世来博取冯嬷嬷的同情。
钱财当然不是目的,她的目的是要通过冯嬷嬷进入安王府。
冯嬷嬷果然没有让夏枳失望,欣然答应给她谋份差事,转身便引她进了安王府。
只有长期待在安王府,才能时时刻刻监视到沈煦安的动作。
众人口中的沈煦安是骁勇善战、英勇无双、智谋过人、体恤百姓的明王,可背地里却有人相传,说他实则是一个表里不一、心狠手辣、杀伐果决的修罗恶魔。
进了府夏枳才知道沈煦安这人还很专行独断、敏感多疑,例如府中一切大小人事变动都得由他批准,没有他的允许,她就会一直是那个最低等次的洒扫丫鬟。
主人奏凯而归,府里的仆人们干活格外卖力。分配活务的伙计待人还算宽厚,念及夏枳是新来的,也只给她分配了洒扫后院的活儿。
待院子清扫完毕时,天色已然大亮,朝晖透过清晨的薄雾洒在院中开得正艳的梨花上,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
“王爷回来了。”
夏枳正矗立于后花园的梨树前出神时,忽听小道旁有人说话,夏枳转身急忙喊住说话的小厮。
“你是说王爷回府了吗?”
“是呀,咱王爷凯旋归来,所有人都要去前院迎接。”那小厮说完欲走,忽然又看向夏枳,“你怎么还在这儿呢?赶紧的吧!”
“哦,好的好的。”夏枳恍然大悟一般,放好手中扫帚,赶紧跟上几人朝前院去。
前院已站立了乌泱一众人,夏枳等级低,只得站在最后面。刚站定,便听见门口传来马匹嘶鸣声,随后走进来五六个人,众人具是一身深色铠甲,只有走在最前面身资颀长的男子一身银色铠甲。
“恭迎王爷。”众人纷纷低头跪立,齐声高喊。
他就是沈煦安?
夏枳跟着跪立在人群后边,微微抬头看向人群中那个最显目的男人。
冷漠无情,杀伐果决的沈煦安,却有着一副清雅俊逸的容貌,完全看不出一丝狠戾之气。
他在众人的跪拜下昂首阔步走进来,面容始终都是淡淡的,眉眼之间没有一丝波澜,他走至庭院中央,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停在了人群后边正抬头偷看的夏枳身上,四目相对间,夏枳微怔,慌忙伏身低下头去。
沈煦安只轻轻瞥了她一眼,没作太多停留便再度往前走,落下冷冷的一句:
“免礼。”
跪立的众人皆应到“谢王爷”。
夏枳被沈煦安强大的气场震慑,他果然如传说一般冷酷,如今他得胜回朝,皇帝想必对他更是赞赏有加,夏枳暗自在心中揣摩,如今太子之位空悬,沈煦安怕是……
“夏枳,走了。”杪冬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她俯身扶起还呆跪着的夏枳,“人都走了,你发什么呆呢?”
“啊?”夏枳的思绪被打断,定神反应过来后只得干笑着起身挽上了杪冬的手,一起朝后院走去。“走吧,咱们是不是能吃饭了?”
“嗯,应该是吧。”
今年比往年更加寒冷,虽已立春,但气温仍旧不见回升,一日摸上几回凉水,手指骨节冰的生疼,在王府当差这数日,夏枳的手指关节处已然裂开了几道口子,随着手指一伸一曲,伤口张合间,疼痛难忍。
夏枳倚在床边,看着杪冬用纱布蘸过药水一圈一圈替自己缠着手指,心底暗自思付着接下来的打算,思来想去半天,毫无头绪,她除了沈煦安凯旋那天见过他一次,平日里连他的影子都见不到,更别说知道他在干嘛了,沈煦安还没见到,光是每天分配的活儿就先将她干废了。
“一定很疼吧?”杪冬手上缠绕的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她。
“嗯。”夏枳邹着眉头,可怜兮兮的点头。
看着夏枳搞怪的表情,杪冬忍不住笑道:“你这细皮嫩肉的,哪经得起折腾。”
话一说完,杪冬又联想起夏枳的身世,要是生活允许,谁又会愿意来当个丫鬟呢?于是便岔开话题道:
“私下里听闻王爷冷酷,可我觉得王爷才是最重感情的人。”
“怎么说?”
“冯嬷嬷卧病,王爷可是日日去探望。”
“哦?”
对啊!夏枳如梦初醒,她竟把冯嬷嬷忘了,冯嬷嬷是沈煦安亲自带出宫的老人,必定是对他很重要,想要取得他的信任,就应该从他身边重要的人着手。
翌日午后。
夏枳得闲后便带上早晨悄悄托人买的糕点去了冯嬷嬷的住处,冯嬷嬷从沈煦安打小就在他身边服侍的嬷嬷,住处自然和她们丫鬟不一样。
那日夏枳虽替她挡了那踏向她的马蹄,救了她一命,可冯嬷嬷还是受惊过度,回来后便一直卧病在床,夏枳后来去看望了她两次,后面沈煦安回府,管事的分配给她的活务多了起来便没再来过了。
见到冯嬷嬷夏枳寒暄了几句,小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回去的路上夏枳遇到了沈煦安。
与上一次见到的一身铠甲盛气凌人的气势不同,如今他一身月白色锦袍,袍角随风翩迁,若不是夏枳对他的心性早有耳闻,此刻恐怕会恍然以为他是哪位神仙降世。
沈煦安的目光仍旧淡然冰冷,神色冰凉而冷漠,他身边有人正热络地跟他说着什么,他也不过只是几不可见地微微点点头回应,脸上表情始终没有变化。
仔细看那人也是一身华服,又能如此跟沈煦安讲话,想必便是几个皇子中跟沈煦安走的最近的四皇子沈煦旻。
夏枳路过两人身旁,未发一言,只躬身朝他们行礼。
“你叫什么名字?”
是沈煦安的声音。
“啊?”夏枳没想到沈煦安会说话,惊愕地抬起头,不确定的眼神正好落入沈煦安冰凉的眼底,背后忽然生成一股寒意,见他是在问自己,急忙将头低下,回道:“回王爷,奴婢叫夏枳。”
“家住何处?”
又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夏枳已平定惊愕,只低头回答:“江元。”
“哟,二哥,你府中什么时候多了一位这么水灵的丫头?”沈煦旻本就是个活泼性子,见沈煦安居然破天荒的会去问一个下人的名字,便出言打趣。
沈煦旻打岔,沈煦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随后越过还半蹲着身子行礼的夏枳,继续往前走去。
“好,好,不胡说了。”说着沈煦旻追上沈煦安。
见两人走了,夏枳起身也继续往回走,后又听得沈煦旻的声音:“你看她那双手,真是可惜啰。”
听着沈煦旻的话,夏枳不自觉抬起双手仔细瞧了瞧,心中反问道:可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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